三十 落花
她从来都不是信佛的人,当初是为了君征,也是为了自己心安。
而漫天神佛高高在上,只享受香火,又何曾发过一次慈悲,渡世人脱离苦海。
君后起身,深深凝望院中洁白如雪的琼花和梨花,笑道,“太妃如今还是只喜欢白色的花呢,尤其是琼花。只是白花再美,也让人觉得不详,所以不容于宫廷。”
琼贵太妃脸上的笑有些恍惚,“当年盛宠之时,宫中的花更美更多,只是后来避居,就全败了。”不乏感伤,“白色终究是被世人所不容,琼花也根本不属于京都,只应生在烟水江南,就如同本宫根本不该入宫。如今,花依旧,人世却早已变迁,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君后启唇,“高祖钟爱音汐夫人,当时的皇后只怕是百般的委屈和不甘。所以在高祖死后,迁怒于象征音汐夫人盛宠的木兰,连木兰都不肯容下。木兰盛开,该是何等的景致,只是如今却是看不到了。”
君后惋惜道,“娘娘能保得住这一院繁花,已然是万幸了。”
“这些花哪里有落花美,开到盛世而落,那种妖艳到极致的美丽,看过后一生都不会忘记。只是君王永远都不是怜花之人,更别说是落花。”琼贵太妃冷冷一笑,眼中有莫名的冷意和恨意。
君后素知这位曾宠冠后宫的淑妃从不是软弱的人,她至今都想不明白当年之事。无声的笑笑,开口,“质本洁来还洁去,是花的傲骨。‘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爱花。’则是落花的风骨。”
琼贵太妃脸上是恐惧的表情,看着有些恐怖,“虽然你目睹了一些事,可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惠宗一朝的后宫究竟有多么的血腥和恐怖,故皇后…”声音有些凄厉,“故皇后她什么都知道,可她什么都不管。后来,她帮我,也不过是因为你喜欢本宫。否则,本宫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前朝后宫简直是阿鼻地狱。”
君后一叹,低头,“姨母是绝情之人。”
“故皇后她从来都不是留情的人。昔年,我避居佛堂,埋头于经书之中。一开始,只是为了保命。后来,才是真正的心境平和。世间之事,大多是世人自己看不开。”
唇边有如水般柔和的笑容绽开,让人心境澄明。先帝朝时,姿容美者甚多,琼贵太妃并非最美。真真正正最美的是姨母,只是姨母总是将自己掩在华服、盛妆之下,反倒失去了跟母亲一样的那种夺人心魄的美丽。
琼贵太妃的美在于她不同于其他女子的俗艳。
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的深刻在骨子里的澄静、空灵。即使鲜艳如火的石榴裙穿在她身上,给人的依旧是清丽、纯净之美。原本的空灵之美在尘世多年没有失去,反倒是因为礼佛多年,空灵之气更重了。
三千青丝轻绾成个望仙髻,一袭素白的云锦宫装,裙裾处仅用品红的丝线绣了点点红梅。
君后掩唇,“因为太妃喜欢琼花,又如琼花般美丽,所以先帝才给太妃取“琼”字为号吧?”
琼贵太妃挽一挽臂间滑落的香云纱四季团花披帛,脸上满是悲愤,嘴角的笑容都有些苦涩,“你以为本宫为什么会避居佛堂,是因为本宫知道了陛下的秘密。”双唇紧抿,似是难以启齿。许久,才像下定了决心一样,恨恨道,“先帝钟爱你母亲多年,我偶然得知后,遭先帝厌弃。”
难堪的别过脸,“他宠我,也不过是因为我像你母亲几分,如此罢了。”
君后痛苦的闭上眼,怪不得,她喜欢太妃,总能在她身上依稀看到母亲的身影。
心中所有的迷团也在此时全部解开,豁然开朗。
难怪,母亲总是称病不入宫,父亲屡屡遭先帝训斥。她入宫后,先帝对她的疼爱中总是夹杂了几许不明的意外,有时像是在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每当姨母看到先帝失神之时那得意而又落寞的笑容。竟是这么一回事,怪不得啊,姨母会对先帝那样绝情,爱之深,恨之切。自己的夫君爱得是自己的妹妹,于姨母那钟极度骄傲的人而言,无疑是最难以言喻的痛苦和屈辱。而见到她,于先帝而言,既是莫大的痛苦又是极大的安慰。斯人已逝,留给生者的只剩下追亿。更何况,自己与母亲又长得那么相像。
这对一直互相折磨的夫妻,至死都不肯留给对方一丝温情。
姨母大行之际,道,“愿与吾儿长眠于地下。”
如此决绝,丝毫不顾及数十年的夫妻情分。
而先帝临终之时,唤得到底是母亲的闺名,留给姨母的只有帝、后合葬的哀荣。
只是,人死都死了,做这些不过是给别人看的。
琼贵太妃面上难掩伤心,“他不喜欢本宫也罢了,偏偏那样的宠爱本宫,却只是把本宫当替身。本宫撞破后,那样绝情,丝毫不顾及往日的情分,这才真是令人心寒,本宫真是恨他。”
能不恨吗?当时几近是专宠,仅仅一年,就从才人升到了淑妃之位。
而后又是那样绝情的厌弃,抛开种种,琼贵太妃应该是对先帝十分有情,只是先帝太让她伤心。
在先帝死时,都不肯再去见先帝最后一面。
君后叹气,“太妃还是,看开些吧,君王的恩宠爱情从来都不该期盼,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不值得。”
良久,琼贵太妃才慢慢恢复了平静,淡淡道,“这些话压在本宫心头多年,一朝说出,情绪就如此激动。看来,本宫还是没有放下啊。礼佛多年,本以为早已心境平和,没想到还是如此痴执。”
君后一笑,“都是可怜人。”
琼贵太妃眼中有难以掩饰的痛楚,“本宫只想告诉你,先帝他之所以子嗣凋零,全是因为他自己不想要,所以他任由我们互相设计、争斗。他自己都不想要,我们再想保住都太难。君王如此绝情,我们要有何期盼。”冷冷一笑。
竟是这样,怪不得先帝的子嗣那么的单薄,是他自己不想要啊。
叹口气,“儿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