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二)


张娃又透过向窑里极速泄进寒气的木结孔向外看去,六对鬼火一样的狼的眼光似乎离门稍远了些,看见它们不断地在左右移动。

“走了没?”婆娘打着颤声凑过来问道。

“没有,”张娃狗蹲子蹴在地上,“当当”磕了磕吸完了烟渣的空烟锅,口气稍有轻松地说道,“它们又进不来,估计是嗅见了屋里猪的气息才扒门。”

是的,狼嗅到了猪的气息;不,狼是嗅到了人的气息一一张娃的气息。

寒风咧咧地刮着,漫天的白雪飘洒,山林,村庄,河沟,川道,全都罩在了白茫茫之中。原野中只有风声和飒飒的雪声,偶然传来不知是在何处的“哇哇”的乌鸦的凄凉叫声。

张娃戴着一只喇叭状毡帽,穿着一件没有纽扣、在腰里扎着一根麻绳的短棉袄,青色的大裆棉裤的裤管被扎敷在脚踝处,连着两只青布高靿棉鞋,他手里拖着一根弯曲的柳木棍子,在雪地里竭蹶而行。他的背上一个褡裢里面是他姐姐给侄子——张娃的两个儿子——装的几个油饼,时有油饼的香气从褡裢里钻出来,诱惑着早已饥肠辘辘的他。

这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手似虎爪,脚如镢头。他是去给三十里路远的他的大姐家送粉条,正在返家的路上;走到半道,下起了大雪。他姐家所在的庄里南咀和张娃家所在的庄子柳树沟之间隔着五座山,沿途六个庄口。

过了王庙村,就得爬上一座山了。再爬两座山,过两条沟,才能到家。在山底,张娃停了下来,稍顺了一会儿气。


他环顾了几眼大雪中的王庙村,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那几棵高大的如同戴着白色棉帽子的老榆树。窑洞、草垛、人家全笼在了迷迷白雪中。张娃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本庄嫁到这个村的他曾经的相好柳花儿。那红扑扑的脸蛋,明澈澈的眼睛,那调皮地莞尔一笑,还有那白玉般光洁的身子……想到这里,他幸福地咧嘴笑了,又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舔了舔舌头,然而,随着一声叹息,他的神色又瞬及黯淡了下来。少顷,他转回头来,捣着木棍开始上山。

向山顶爬的那条羊肠小径被淹没在厚厚的雪下面,张娃凭着记忆摸索着深一脚浅一脚、蹬两步滑一步地艰难攀爬着。好在从姐姐家中出门时,拿了这根结实的柳木棍子,给他爬雪地山路帮了大忙。他的身后是歪歪扭扭的一长溜脚印;在山底的脚印已被大雪再次淹没了。

爬到山顶又下了坡,接着过了沟,又到了另一座山下。这座山比前面的那座山高出很多,而且坡面极陡,就是在晴天干路,有时都会被塘土滑倒,更别说雨后雪地了。所谓的路——张娃听父亲说是在他两岁那年的一场大地震留下的“遗产”,那场地震过后,好端端的山从中间开了一道口,经年累月,雨刷水冲,形成了现在的豁岘,路就在一侧的山边上。张娃拄着棍子在山底做着最后的“养精蓄锐”。他顺着两山相夹的这条沟道向远方望去,远远近近都是白茫茫的一种令人窒息般的迷濛,他心里想:“要是听姐的话今天不回来就好了,受的这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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