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空】
你倒悠闲。
八目瞟了眼一脸嫌弃的白猫,继续盯着没破掉的残局,也懒答话。八九年过去,那白猫仍旧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愈搭理愈来劲,不若充耳不闻。
白猫也不觉自讨没趣,慢悠悠踱到八目对过卧下:也不担心那蠢和尚。
八目轻拍了下跃跃欲试的猫爪,一脸不悦:莫乱动!你又不懂,坏了棋局怎办。
白猫道:棋局尚可再摆,人命可非如此。
八目这才抬眼:人各有命。更别说这灾祸非我所施,亦非我能转圜。
白猫嗤笑:这话是在怨我不成?
八目复又低下头去,专心棋局不答话。
白猫起身,绕着八目走了两圈:人丹之术也好,人所在之处也罢,都是我授予那蛇妖,你若恨我也是有理。
八目抬头望望山野,触目尽皆浓淡绿色:春色不错,你何不去往山间逛逛,成日在这儿做甚。
白猫慢慢走出洞口,临了回头道:望你是真豁达。
直到望不见白猫,八目方缓缓落下一子,正是个四劫循环的局面——若妥协则不利乃至满盘皆输,若互不相让倒能走至和棋。
八目斟酌片刻,左右是个进退维谷的样子,索性把棋盘推到一边,掀开被子先歇几个时辰再做理论。
一晃神十年只剩不过大半载,八目想着,那蠢和尚也近而立之年,若自己当初未一时心软,舍了第一双眼眸,如今阿明也该得一温婉佳人在侧、膝下儿女成双;山神现在依旧三五不时教训自己,而非在紫竹林里一坛一坛酿他的竹叶青再慢慢喝醉;再有,那白猫再如何都不至只余三五年阳寿。
到底算是个错。
若是过而能改,岂非善莫大焉?八目恍惚间想着,且退一步罢,浑浑噩噩倒是睡着了。
醒来视野一片黢黑,八目摸索着下了床,找着衣裳掏出个火折子吹了吹,虽暗也聊胜于无,眼角瞥见床尾棋局,凑过去照着便退了一步,也无心再看,再四下一寻摸,白猫也未归。
八目想着前日找着一本奇谈倒是有趣,便略施一个小法术,将床头藤球点亮权作灯火,又翻了片刻找出那本奇谈,就着藤球且看着,只是久睡便昏,不到片刻又睡熟了。
师兄,你说这山间可有鬼怪?
慧明摸索着展开铺盖,忽听见无相进门的脚步,便笑道:多少也算个成人,怎得见天还是这般模样?
无相笑道:师兄本就冷静自持,我若再一言不发,这日子可无聊透顶了。
慧明笑着摇摇头也不答话,自己已近而立,昔日的小沙弥师弟也近弱冠,日子总归是一日日过得。
无相又挨着慧明神神秘秘道:师兄,我真未拿你寻开心,那日我化缘晚归,真看着山间一洞府有亮光,白莹莹的。
慧明一怔,道:可曾靠近?
无相摇摇头:自然不曾,夜深人静,我又孤身一人……
慧明转头问道:今日是什么气候?
无相一愣,笑道:昨日惊蛰才过,才吃的生梨师兄竟忘了?
惊蛰时节万虫苏醒,虽是乍暖还寒,但山间爬虫走蚁却会应声而起。
慧明想着便问道:昨日香客可曾在寺前撒石灰粉?
无相想想道:不知,昨日我在后院寻书。
慧明起身道:我去看看,若伤了蛇虫鼠蚁倒不好,你睡了罢。
无相想着左右不过一盏茶的时候,便诺了一声。
慧明慢慢踱至寺庙前门,蹲身探了探,石阶冰凉干净,便放下心,起身回房。
一步未迈出,慧明忽觉脚底生寒,寒意刺骨,呼救已是不能。
慧明昏死前所闻不过两句话。
一个阴寒女声道:若非我缺一个上好丹炉,你还多几日阳寿。
一个苍老男声唤:慧明!
心底最深处到底是落了空。
四劫动陈人,柳雀掩霜痕。惊寒风急处,荫寺野佛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