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爆米花的小男孩

​小男孩八九岁的样子,我认识他,他不爱说话,见面时很少主动打招呼。

他的父亲热爱运动,傍晚时分遇到,总是带着儿子,肩上斜挎着健身包,每次都会热情友好地与我打招呼,笑得很阳光,仿佛你是他一位特别好的朋友。

他的母亲为人温和,脸上总挂着善意的微笑,很重视人情。一次,他先生向我借几本小学教材给孩子用,借书的时候她并不知情,事后才知道。有天,我经过时,她刚好在陪儿子打羽毛球,正准备接一个飞向她的球,可是,她看到了我,立刻就停下来,向我郑重地表达感谢。还书的时候,还买了两盒切好块的鲜果送来,一盒凤梨,一盒哈密瓜,弄得我直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这一点小帮助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足挂齿。鲜果送来时是一个闷热而焦渴的夏日傍晚。既然都送来了,客气一下是可以的,但是拒不接受也是不礼貌的,我感谢着收下了。既不用洗,也不用削,里面还备有透明的水果签,我一边吃着汁液饱满、甘甜可口的水果切块,一边在心里很是不安,好像我是多么受之有愧似的。

小男孩进电梯之前,只有我和一位老大爷。

那时,我刚从外面回来,我那易感的心灵在与外界交换信息时体会到了一些很不舒适的感受,心情索然,就像当时的天气,灰蒙蒙的,阴冷而潮湿,偶尔还会飘一阵毛毛细雨。体内有起烧前的那种灼热感,而冷空气吹拂着皮肤,令它收缩发紧、汗毛倒竖,使得这种难受到几乎想要流泪的燥热得不到释放,只能在内心那一小块隐蔽的角落久久回旋,别人看不到它,你也不想让别人看到它,它是不舒服的,痛的,你明明想拿把刀像医生剜一块肿瘤似的将它从身上彻底的剜除,可是,却因为不具备这个能力,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像收藏稀世珍宝一样地隐藏它,似乎在酝酿着一场病,心灵上的病,我们在岁月流逝不断成长的过程中,曾经积郁过无数个,每每想起一次就会在心底再受伤一次的那种病。

表情很木,笑不动,像是戴了面具。

如果我不跟小男孩打招呼,他也不会说话的,他性格就是如此。我想起他父母平时里的热情,就主动跟他说话:“一个人吗?”

“啊,不是的,”他抬起头望着我,他有着偶像剧中那种清秀好看的单眼皮,“我爸爸在停车呢。”

我看到他手里抱着一个纸袋,是附近影城常用的那种爆米花包装袋,袋子三分之一处向下饱鼓鼓的,能看出还剩余着一些爆米花。

“去看电影了吗?”我问。

“嗯。”

“什么电影?”

“#%#·%”他说了几个字,但我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好看吗?”我又问。

“好看!”他的眼睛放出了一丝亮光,仿佛里面突然点起了一盏明亮的小灯,他的表情也开始生动了,很显然我这个问题问到了他的心坎上,他对此很高兴。我想如果我继续问,他还能与我分享更多,可是,这时电梯门开了,他高兴地跟我说了声“再见”,抱着爆米花走了出去。

他愉快的表情感染了我,那两个字“好看”也在我的脑海萦绕,似乎对我产生了一股魔力,使我觉得很有必要弄清楚电影的名字,我想我也许会在合适的时间去看。我跟他们一家交往并不深,所有的“遇见”都是随机的偶遇,并且彼此也无任何联系方式,如果我哪天突然想看他所说的“好看”的那部电影,就没有随时随地“问询”的可能。

我按住电梯的按钮,使它无法关合。老大爷一直背靠着电梯,很轻松惬意的样子。我跟小男孩进行简单对话的时候,他就一直微笑着,不时看一眼小男孩,看一眼我。我突然按住电梯门的举动,使得老大爷的眼睛在我这多停留了一秒,但他仍然是笑着的。我也顾不上这些了。

“你刚才说电影叫什么名字?”我问小男孩。

“*%¥#”

“哪几个字?”

“*%¥Chuan”我还是没听清,但我依稀辨出最后一个音大概是“Chuan”。老大爷还在笑着看,我不好意思再问了,我觉得根据那个音,再查查最近的电影资讯,应该可以查到吧。

“适合大人看还是小孩看?”我又急急地问了一句。

“嗯……”小男孩拉长了音,似乎在思考。

“大人小孩都可以看?”我试图加速他思考的进程,尽快给我一个明确的回复。

“对,都可以看!”他很肯定地说。

“好的,谢谢你,再见!”

电梯关上的时候,我想起小男孩抱着的那袋爆米花。那爆米花应该是挂着焦糖色的糖浆,还残留着爆米花爆裂那一刻的温度。

突然强烈地想念起电影院。大大的剧场,温馨的空气,舒适的座椅;松脆香甜的爆米花。最想念的是剧场里黑暗的环境。你仿佛不是坐在黑暗里,倒像是被黑暗紧紧地拥抱在怀里,它用宽厚温热的手掌轻轻抚着你的背,摩挲着你的发丝,在你耳边用最温和的声音轻柔低语,它说:“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这种安全舒适感,虽然不过是一场戏的时间,然而在那一刻,却仿佛无边无际,绵长得像是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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