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九月,在漂回中转站的小舟上,我放眼满山草木,凉风中果香浮动。田野里的稻谷,也不止是稻香,层层金光从黯淡的土壤中射出,照得湖面波光粼粼。蓝得澄澈的天,远处凝碧山丘上的古木虬根百曲,傲视着山林,也温婉拂过凉风中的梯田,洒下漫天的静美和淡然。
我在星光中转站工作了许久,此次借着白天的空隙,前去拜访一位老师。返程的途中,我脑海中尽是秋夜里,那副浪漫的星图和一轮朗月,在洞庭湖上交相辉映。动身回去之时,早已是傍晚,一道乳白色的月舟,乘着红霞的海直挂云帆。途径的几个村落,白墙红瓦之上,炊烟袅袅。绵绵不绝的云彩一晃而过,转眼已是簇簇淡黄银杏中的一点金色,它就这般点缀在缕缕云雾之中。
说来也简单,我的工作就是每天入夜,投射星光,点缀万川的长夜,亦或是构造星图,照亮每个行者的归途。这是个悠闲的岗位,白天的时光自是属于我自己。中转站里再无活物,站外倒是不少。夜深之时,耳畔鸟兽低吟的月光奏鸣曲洒在洞庭湖上,望着空中的斗转星移,坐着温一坛酒,煮一壶茶,倒也惬意。
洞庭湖上的生活倒不枯燥,四季轮回,看着一片花海化为一抔尘土,来年又从一抔黄土绽放出万紫千红,尽日对着湖畔的花开花落,甚是安逸。黎明时,我静躺云间,看红日追着明月又跑过一个春秋;黄昏时,放眼窗外,看今日的月舟又要如何冲上云霄。凌寒的夜里,折一把旧枝,温一坛黄酒,与月对酌;夏日的午后,我吹散一团积蓄已久的云,化作漫舞的飞雪,湖上不过了了一场骤雨。
我端着《逍遥游》静坐月下,洞庭湖里的大鱼,眸中映着星光,越过云雾。
我说:“你这是?越过龙门,去探月?”她说:“马上天要冷了,我去买酒,一起吗?”
我摇着折扇,笑了笑,似是笑她杞人忧天。在她无奈又怜悯的眼神中,继续看书……
《逍遥游》我看了五个春秋。在云间研究着如何逍遥若仙,是一场一个人浪漫的荒谬。当一鲲一鹏频繁入梦,我便停止了钻研。我知道,再读下去,缥缈若雾的咒语会笼罩我的余生,就此驻足不前。
之后的几个月,我开始捧着《文心雕龙》默默研读,试图重现那个王朝的文韬武略。在一次次被拉入字笔皆若剑戈的梦境后,猛然惊觉,再看下去,余生将被困在刘勰热烈如火的执念中,永不得脱。
近来,我看着《霍乱时期的爱情》久久不能平复,一次次尝试解开这道人生的结。在一夜梦中,看到奈良古寺下的一本旧书中,富士山下的樱花终和参天银杏的杏叶相遇,只是蓦然回首,封面赫然写着《百年孤独》,就此惊醒。为此,我将封封玉笺付之一炬,那些还未曾铺开的情愫就此灰飞烟灭。
今夜,我又一次翻开古书之时,月阁竟游下一条大鱼,她顺着云雾,游到我面前,捧着一个酒坛,一掀开,酒香之下,月华流转。
我问:“去买酒了?好喝吗?”
她说:“是啊,好喝啊,哪个冬天可以没有这坛酒……”
追问之下,她是再次邀请我加入牌局。我不舍再次回绝,便随她乘着云潜入湖中。一张麻将桌,一坛酒,她说:“正好你来了,我们打麻将吧。”想来,麻将又是一个无穷无尽的游戏,倒也不显无味。我问:“我们打钱吗?”她笑了笑,“我们哪有钱啊?我们计分,然后赊下月光,去买酒喝吧。”
此刻,我倒也明了,本想这月一直是万川的月,为何每夜要我用星光照亮没有月华的地方?想来,是他们贪玩,赊了一夜又一夜的月光,买了陈酒。想至此,倒也不禁令人莞尔。在洞庭湖中这一夜的星空,没有月,但注定是最浪漫,最闪亮的;一个又一个酒坛里,月华映着波光,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