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故居

一片浓重的白色大雾中,沈梁跌跌撞撞往前走,他手里提着一盏青灯,那灯也随着他的身形也在剧烈晃动,可即便如此,灯却始终亮着,不偏不倚,刚好照亮他前方通行的一小块地方。

他苦笑:“终究还是老了啊,才放了一碗血,就站不稳了。”

这条路终于到了头,白雾也开始散去,路的尽头竟是一处断崖。断崖边立着一名红衣女子,她背对着沈梁,头戴凤冠,身穿霞帔,崖边的寒风将她的衣踞吹得上下翻飞,女子身影单薄,仿佛这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了。

嫁衣的红刺痛了沈梁的双眼,他混浊的双眼立刻蓄起泪水,语气也变得哽咽:“阿萍,是你吗?”

女子并不回头,却兀自开始笑:“你身染重病,我不远万里为你求得灵药,你说,你会娶我为妻,会一辈子待我好,我信了。后来,为着流言蜚语,你说,你我人妖殊途,成亲有违天道,我便为你散去修为,化身成人,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这就是结局……”

她虽在笑,可却比哭更令人辛酸,沈梁也为之动容,两行热泪终于滚下来,轻声唤她:“阿萍,是我啊,我是你的沈郎啊......”

女子突然语气凌厉:“可是后来,你高中状元,得陛下赏识,你又说,我无背景无财富,不能助你在仕途上平步青云,你要娶丞相的女儿,你与她才是门当户对,天生一对……”

沈梁再也忍不住,他冲上前去,紧紧抱住红衣女子:“阿萍,都是我的错,我当年不该这样对你,我虽然已经做了丞相,可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我的心里一直都有你,你恨我打我都可以,只要你能原谅我。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辜负你!”

女子挣开他的怀抱,慢慢转身,沈梁终于看到了这张让他魂牵梦萦了几十年的脸庞,从眼睛到嘴唇,她俨然还是他们初见时的模样,可他,却已经白霜染鬂,皱纹丛生,岁月像是一把刀,在他脸上刻下了太多沧桑。

女子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落,她倔强地偏过头去,又咬了咬牙,竟真一巴掌扇过去,沈梁的脸上立刻浮出一道红痕,但他竟欣喜若狂,眼泪纵横:“太好了,阿萍,你终于肯原谅我了!”

名叫阿萍的女子捧住他的脸,深情款款地看着他:“我也想恨你啊,可是这恨怎及得上我对你的爱,我这么爱你,怎么会不原谅你呢?”

沈梁拼命点头,目光热烈:“阿萍,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一定会好好待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还有......”

“什么?”女子问道。

沈梁牵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你穿嫁衣的模样可真美。”

女子灿烂一笑。

满是幸福。

青灯拿着递过来的木牌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会,木牌上用鎏金刻着“九九九”的数字,约摸一盏茶后,她听到了沈梁的脚步声。

沈梁步履蹒跚地走出白雾,将那盏青灯递还给她,青灯准确无误地接过灯,目光无神且呆滞,沈梁这才发现,她竟看不见,惊讶之余,青灯已经开口:“客人,慢走不送。”

沈梁连忙问:“我能再做一次交易吗?我还可以再放一碗血。”

青灯摇了摇头:“一个人只能交易一次,交易已成,客人,你该走了。”

言毕,忽而一股力量将沈梁带出大门,他只来得及问最后一句:“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名梦一。”

话音刚落,门已经关上,看着紧闭的大门,沈梁虽不舍,却也只能回去。

他身后的大门上方,有块牌匾,上面写着三个字:寻故居。

梦一在灯下看书,她穿着一身素色纯白长袍,只简单用一根竹簪将头发盘了个髻,灯光将她的影子投射在窗子上,勾勒出她精致的脸庞和窈窕的身姿。

忽然,一缕白烟飘过,她的腿上躺了一个人,她却并不惊慌,书依旧稳稳地拿在手中,而那人尤嫌不够,又亲昵地抱住梦一的腰,梦一的目光半点都没有离开,那人察觉到被忽略,不满地哼了两声。

梦一无法,只得放下书,抚摸着他的头:“今天没吃饱吗?”

见梦一搭理他,他揽上她的肩,顺势而起,与她相对而视。那人穿着大红袍衫,容貌极美,既有男性的俊朗,却又有女性的阴柔,多一分太英气,少一分则太柔和,阴与阳,在他的脸上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即便是已经无数次看到他的真容,梦一还是会有极短暂的失神。他慢慢靠近她,梦一也并不躲闪,只需再进一寸两人便可肌肤相亲,可他却停住,只盯住她的眼睛,吐气如兰:“梦一,我是谁?”

即便是在这样极端的美色下,梦一的眼睛依旧清亮,沉静无波,她回答:“你是魅。”

见魅术再次失败,魅有些懊恼地靠在她的肩上,如此亲密的举动本应该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可在梦一眼中,只是只小狗在撒娇闹脾气罢了。

梦一好脾气地又问了一次:“今天没吃饱吗?怎么不高兴?”

魅闭着眼睛,似是累了,但还是如实回答:“吃饱了,只是今天最后一个的角色我不喜欢。”

梦一很少过问外面客人的事,便问他:“怎么说?”

魅把玩着自己漆黑如墨散落的长发,漫不经心地说:“说来其实也是常见,痴心女子负心汉的事我见得多,只不过这次被负的是只妖,还被她的情郎骗走了内丹,可笑。”

魅似是有几分气恼,又问:“你为什么没想过给我取名?”

“魅,不就是你的名字吗?”梦一回答。

“这只是你们人类对我的一种称呼不是吗?可天下不是只有我这一只魅妖。就连那个愚蠢又可怜的妖都有名字呢,而我却没有。”

梦一笑了,原来他还在为这件事情闹别扭,她安抚他:“好,等我这次回来后就为你取名。”

魅蹭了蹭她的肩膀,问:“你又要走?”

“是。”带了几分安抚的口吻。

门外忽然有敲门声响起,梦一应道:“进。”

青灯从外面走入,恭敬行礼,将手中之物双手呈上:“小姐,这是今天最后一个客人的木牌。”

魅抢先一步起身,从青灯手里抽走木牌,看着上面的数字,他不禁勾起唇角:“看来,你的愿望就要达成了呢。”

他将木牌递给梦一,梦一了然,对他微笑:“你也是。”又吩咐青灯:“我明日要出门一趟,你与魅在家,一切照旧。”

青灯恭敬答是,便行礼退下了。

魅抚上梦一的脸庞,眸中似有万千光华在流转:“你知道的, 我要的是什么。”

梦一垂眸,答道:“我。”

细细分辨,竟带着几分果决。

当梦一把这第九百九十九个人的精血注入剑匣,剑匣上闪现的红光更甚。封印即将解开,梦一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

几年来,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解开魔剑封印,然后,杀了那个人。

让剑匣完全吸收完精血后,梦一将它存在自己的识海中,除了她,谁也无法将它取出。

魔剑气息太重,极易被魅察觉,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让他知道比较好,毕竟当初与他定下契约时,她只说希望他为她搜集千人精血,而在此之后,她将她自己完全献给他。若是被他知道她收集精血是要来解开魔剑封印,即便她不会伤害他,但以妖多疑猜忌的性子,这样的约定也必会被打破。

处理好身上残留的一切气息后,梦一往寻故居走去,寻故居外有魅布置的白雾结界,若是有人硬闯,只会陷入幻境中无法自拔,除非带着有魅特别印记的木牌,才可顺利进入寻故居。

可今天的结界,有些不太对劲。

梦一猜到,寻故居可能是出事了,正准备用术法打散四周笼罩的白雾,她忽然感觉脖子一凉,一柄长剑已经搁在了她的脖子上。

持剑人就站在她身后,梦一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便知道了来人是谁,一时之间,过往的种种仿佛又重回到她眼前,那些她本想遗忘却又拼命记住的一切仿佛只在昨天。

满地的鲜血,彻夜的追杀,漫天的飞箭,以及,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

五年已过,刻骨的仇恨早已经将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梦一眼中的凶狠一闪而过,拳头在不知觉中紧握,身体也变得紧绷起来,“看来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这么想杀我啊,只可惜......”说话间,来人就已封住梦一周身气穴,收回了长剑。

他站到她身旁,梦一看向他,他面带微笑,身形修长,姿容俊秀,一身黑色刺金的长袍更显得他尊贵且威严,胸口上竟用金线绣了一条金龙,当今,东齐国极看中术法,除了天子,唯有国师可用金龙图案,代表着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

来人是当今国师:齐绍。

梦一看着他如今穿上了他梦寐以求的衣服,只冷笑:“你不配。”

齐绍也不恼,笑容并未衰减半分:“怎么了,师妹,难得我今日来,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他只轻轻拍了一下梦一的肩膀,她便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去。

寻故居内,青灯已经被齐绍的其中一名属下制住,他们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一块金属面具,梦一知道,这是为防止妖魔集中报复,天玑阁独有的保护方式。

就连魅也已经困在阵法中,无法脱身,可他却悠闲坐在阵内,闭眼假寐,一点儿也没有被困住失去自由的自觉。

直到梦一进来,他才微微睁开眼睛,勾起唇角:“你回来了啊。”

青灯的声音带着歉意:“小姐,对不起,我......”

“这已经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不必自责。”又看向齐绍:“你究竟想怎样,直说吧。”

眼神已经恢复往日的平静。

齐绍摇了摇头:“我不过受人之托,这话你可就问错人了呢。”

“受人之托?”

“是受我之托。”一名陌生女子的声音响起。

房门外正站着一名女子,女子头顶一黄金镶嵌红宝石的金冠,长长的凤尾裙摆就这样拖曳在地上,行走之间,裙摆拂过青石砖的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明珠的耳坠纹丝不动。

青灯被侍从压着身子,看不清她的脸,只能通过她行走的姿态暗自揣测:“此女子必定是个极尊贵之人”。

当她踏进屋内,侍从给了她答案,她听到他们行礼:“拜见公主殿下。”

魅的眼中第一次露出震惊的神情,倒不是因为他第一次见到公主,而是这位公主殿下的脸,竟与梦一一模一样。

她不疾不徐走到梦一身边,附在她耳后,轻启红唇:“好久不见了,我的,姐姐。”

梦一瞳孔微缩。

东齐以术法为尊,开国第一任皇帝曾险些死于妖魔手下,幸得一名修道之人相救,为了保护国家百姓不受妖魔侵扰,因此成立了天玑阁,专杀妖魔,历届天玑阁阁主必定是皇帝最信任之人,为表荣宠,封为国师,赐国姓,衣服上可绣六爪金龙图案,地位一人之下而已。

天玑阁在全国各地都有分部,为维持术法传承,他们会从全国各地挑选有资质的孩子来进入天玑阁,为保护皇宫大内安全,总部设立在皇宫,皇帝为国师还特意建了一座天玑塔,以便国师占卜时能更多窥探一丝那不可泄露的天机。

天玑塔正对着一处偏僻的宫殿,阻挡了大半阳光,每天只有一小段时间的阳光透进来,又隔着一道碧纱窗,再热烈的阳光也变得柔和起来。梦一端坐于书案前,看着阳光照在书案上的点点光斑,不禁感叹:“又是一天了。”

她已被困在皇宫中的这座殿宇已有十日,十日里,她谁也不曾见过,她仿佛成了一个被遗忘的存在。

只有宫女们每日都会送来食物与生活必需品,整个宫殿被齐绍用结界围住,无法出去,梦一知道自己道行没有齐绍高深,打不破这结界,索性也就放弃抵抗,乖乖待在这里。

虽然失去自由,可她依旧每日安安静静地看书练功,与以前在寻梦居时没多少区别。

“在干什么呢?”门口突然有一道男子声音响起,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梦一立刻抬头,然后,她看到了一个她以为再也看不到的人。

还是记忆里的样子,一身连云锦的天青长衫衬得身材更加欣长挺拔,姿容俊秀,如一株不沾凡尘俗世的青竹,他的脸上总是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看一眼这笑,仿佛整个人的心都暖起来。

梦一一阵恍惚,一下子竟不知道今夕何夕,只喃喃唤他:“亦安?”

他也来到书案前,与梦一相对而坐,见梦一还在痴痴看他,他不禁失笑,点了一下梦一的额头:“怎么这样看我?倒像我们很久未见似的。”

又轻笑:“是不是啊?星夜?”

已经整整五年不曾被人唤过“星夜”二字,梦一感觉好像一切又回到了从前,那时候的她有家人,有朋友,有师傅,有师兄,还有,她爱的人。她的眼眶充满泪水,亦安的脸开始变得有些模糊,梦一伸手欲要触碰到亦安的脸,仿佛要以此来确认,这五年只不过是一场噩梦,如今梦醒了,一切还在。

眼泪滑出她的眼眶,整个世界也变得清晰起来,就在手指堪堪要碰到的那一刻,亦安的嘴角微微上扬。梦一的手猛地顿住,颤抖了几下,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她垂了眼,苦笑:“你不是亦安,你是魅。”

见状,魅稍稍惊讶,但也不再模仿沈亦安的言行举止,恢复往常的懒散模样,撑着头苦恼:“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以为我已经学得够像。”

“在你的目的快要达到时,你总是会笑,而这种笑,是永远不会出现在他脸上的。”

“好吧。”魅叹了一口气,“看来还是骗不了你啊。”

梦一见魅并无任何不妥,看来齐绍与星明并未对他如何,但还是不放心,于是问道:“你最近过得如何?”

“挺好的,除了要应付那个星明公主,不过没办法,谁叫我与她定下了契约呢?”魅有些苦恼地说。

那日,星明向魅提出一个交易,她给他一枚妖族内丹,带他离开此地,作为回报,他要变成另一个人,在她有生之年,一直陪在她身边。

魅妖是由万人心念所化,是以没有内丹,没有内丹的妖类永远离开不了出生之地,当初正是因此,梦一才在魅的出生地上建了寻梦居,几百年来,魅一步没有踏出过此地。

没有人会不爱自由,妖也是一样,况且,不过是做他最擅长的事情,几十年光阴,于妖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因此他几乎是立刻答应了星明的交易。

梦一也答应会乖乖回到皇宫,不作任何抵抗。

只是,必须放了青灯。

梦一还记得,那日走时,青灯语气坚定地对她说:“小姐,奴婢就在这里,哪里也不走,等您回来。”

魅似是惋惜:“好可惜啊,只差一点点你就是我的呢,现在好了,如今你我之间的契约被强行切断,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梦一伸手替他倒了杯茶,说:“你不是每日都能饱食精气一顿呢,也不算吃亏了,况且,你现在可以随意走动,得到了你最想要的自由,可不比我更有价值吗?”

魅接过茶,往案桌上重重一放,“自由?如今我被那个叫齐绍的人封印住了法力,以后再也不能随意变化了。”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叹气:“只能一直保持这副面容,还是得每天装成另一个人,你管这叫自由?”

梦一安慰他:“可至少你终于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是吗?”

魅看着茶杯中的水,并不答话,梦一大约已经知道原因,果然,没一会儿,便听到他问:“你怪我吗?”

梦一摇头:“不怪你。”

“为什么?”

她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回答:“因为对妖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魅笑了,“是吗?”细细分辨,语气里竟然带了几丝愤怒。他突然起身:“我该走了。”梦一并没有挽留,只点头:“好。”

站起身后的魅,又恢复成了沈亦安的样子,梦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虽然明知不是他,但还是心中酸涩。

临到门口,他转过身来:“对了,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三日之后,我要跟星明成婚了,我想你应该知道,这场婚礼她等了太久,因为你。”

就在当夜,齐绍派了一名天玑阁弟子来请梦一去天玑阁,在一系列繁复的手势之后,结界终于被打开。

梦一跟在他后面,即便在宫里,他还是带着面具。虽然穿着最普通不过的弟子服,但看着他在前面带路的背影,心中竟无端生出一种熟悉之感,她尝试开口问他:“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他并未停下脚步,虽步履匆匆,但还是回答:“不曾。”

声音恭敬而疏离,并不熟悉,或许是以前哪个师兄弟与他身形相似吧,梦一如此想道。

终于到了天玑阁,梦一记得上次来天玑塔还是五年前,那时候她对在这里做出无数预言的这栋建筑充满了好奇,虽然有一个预言是关于她的,也是因为这个预言,她虽然贵为公主,但从小就被迫离开了父母亲人,去了宫外的天玑阁。

当时的国师齐墨知道,自己的预言将改变她的一生,心中对她生了几分愧疚,于是收她当了自己的弟子。

她缠了齐墨许久,他才终于答应她带她来这里看看。

梦一那时刚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久,虽然嘴上从不提起,但心里还是怨恨父皇为什么要选自己出宫,如果不是自己,而是星明,那么如今在宫里享受一切荣华富贵与亲人疼爱的人就是她。

她还记得那时站在塔顶上,仿佛置身云端,所有的一切都匍匐在她的脚底,就连山峰都是那么渺小。她记得师傅指着万里江山看着她说:“虽然你没有尊贵的地位,但是只要有心,一样可以守护这天下,或许我们的身份卑微,但心向正义,永远不会卑微。”

岁月流转,如今又来到了这里,可是,师傅却不在了,念及此,梦一看向齐绍的眼光顿时如淬了毒,就是这个人,杀了她敬爱的师傅,夺了他的功力与地位。

她曾发誓,一定要为师傅报仇,不惜一切代价!但她知道自己道行浅,法力低微,根本不是齐绍的对手,但她从前听师傅说过,祁山封印着一柄灭魂剑,此剑煞气极重,能令持剑人功力大增,但一旦解开封印,不灭不休,刺中之人魂飞魄散,永无来世。

她费劲千辛万苦,才终于得到了灭魂剑,但是封印还没有完全解开,现在时机尚未成熟,她还需要等待。

已经等了五年,不介意多等一会。

她这样想着,信步走向齐绍。

齐绍穿着一身常服,正在屋内煮茶,满室的茶香内,他朝屋内的众人摆手:“你们都下去吧。”屋内的弟子于是纷纷躬身而出。

梦一忽而发现,领路的那名弟子并没有跟她一起走进来,但也没有细究,见此,嘴角闪过一丝嘲讽:“看来如今你在这天玑阁倒是极有威严。”

齐绍不为所动:“过来喝杯茶吧。”他修长的手指拈过一只茶盏,将煮好的茶倒入,放置一旁。

梦一依言坐到案旁,碧绿的茶叶极细极小,在滚烫的水中微微打着旋,轻盈的雾气冉冉而上,竟带着隐隐的绿色,她认出,这是从前齐墨最爱喝的茶:雾山银针。此茶只生长在雾气缭绕的高山之中,且产量极少,有凝神静气的功效。

梦一捧着杯子,安静地坐在齐绍对面。

“我们以前也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喝过茶,那时候......”齐绍似是颇有感慨。

梦一直接打断他:“那时候师傅也在。”

齐绍知道梦一心中所想,便直接说道:“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杀了我为师傅报仇,是吗?”

梦一冷笑:“你知道就好。”

“但我若是告诉你,师傅不是我杀的呢?”

梦一震惊,捏紧了手中的茶杯:“怎么可能?我那晚亲眼看到的!你因为担心师傅会将阁主之位传给我,与他起了争执,师傅不答应你的请求,于是你便用沧澜剑杀了他!沧澜剑是你的本命配剑,除了你,没有人可以使用它......”

齐绍竟然微微点头:“你说的不错。”

梦一“呼”地一声站起身来,怒道:“你想狡辩也请找个好一点的借口!师傅对你信任至极,他怎会想到,竟会死于他心爱的徒弟之手!”

齐绍定定地看着她:“他人或许不明白,可你应该知道,看见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是吗?”

梦一的眼睛中出现一丝动摇:“什么意思?”

时间的沙漏在一点点流逝,在茶盏的的最后一丝热气散尽之前,梦一准备离去,临走前,齐绍告诉她,只要她可以一直待在他身边,不生事端,他可以撤去结界,并且允许她在宫内随意行走。

当今皇帝病重,但继承人还没有被选出,齐绍又深受皇帝信任,自然位比摄政王,有权利处理前朝后宫的一切事宜。

梦一微微勾起唇角:“待在你身边?你就不怕我趁机杀了你吗?”

齐绍看着她:“尽可一试。”

在东齐,皇室大婚前一天国师要向天祈福,天不亮梦一就被叫起来跟在齐绍身边,她如今的身份是齐绍身边的一名侍从,带着天玑阁的面具,倒也不担心别人会看到她的容貌。

等到祈福仪式完毕,外面已经繁星点点,看着四周到处张灯结彩,挂着大红的帷幔与灯笼,梦一的心头涌过几丝悲伤:或许成婚前都要这般布置吧?

五年前,梦一下山游历时,遇见了东齐丞相之子沈亦安,当她揭开面具后,沈亦安大为吃惊,无奈之下,梦一只好向他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沈亦安心疼的看着她:“星夜,我不管你是谁,我不在乎那些权势地位,我只想娶你,我沈亦安这辈子只愿娶你一人为妻!”

那是梦一听过的最动听的一句话,可是就当二人感情日益浓厚之际,陛下下旨,给沈亦安赐婚,娶的正是梦一的亲妹妹星明。

圣旨已下,若抗旨,则性命不保。天玑阁并没有不能成婚的规矩,梦一想起师傅齐墨在东齐的地位,说不定去向陛下陈清事由,陛下会收回旨意。

这般想着,梦一便急急地带着沈亦安去找齐墨,刚到门口,就听到齐绍与师傅起了争执,透过门缝的间隙,她看到齐绍竟趁师傅不备,掏出沧澜剑从背后将师傅一剑穿胸,惊慌之下,梦一不小心发出声响,被里面的齐绍察觉,齐绍要吞食齐墨功力不能脱身,于是召集天玑阁弟子追捕梦一。

沈亦安为护着梦一,身上已中了数箭,最后他们慌不择路,逃到一处悬崖。

梦一扶着他,哭道:“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沈亦安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笑:“别哭啊,你一哭我伤口更疼了。”

沈亦安捂着伤口,目光中满是深情:“看来我要食言了,这辈子怕是娶不到你了,如果有下辈子,记得等我去找你啊。”

眼泪模糊了梦一的视线,在梦一哭得心如乱麻之际,又有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沈亦安及时推开了梦一,然后,随着那只利箭坠入了悬崖。

梦一悲痛不已,不管不顾,使用了某种让人短暂提高实力的秘法,然后,杀了所有人。

代价是,此后三年不能再动用术法。

回忆被远处宫女的嬉笑声打断,她摇了摇头,似是要从这痛苦的回忆中解脱出来。

梦一抬步往住处走去,天上一轮明月当空,半个身子遮在云中,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月光中,即便没有灯光,还是依稀能够看见前方的道路。

她向前看去,前面有个人在等她,她感到有些意外,脚步变得轻快起来:“魅?你怎么在这里?”

魅微微一笑:“等你啊,这里没有灯,怕你害怕,我陪你走一段吧。”

梦一笑:“好。”

往常他们在一起时,魅总是说个不停,可今天,他只安静走在梦一身旁,沉默不语。

“怎么?在想明日大婚的事?”梦一故作轻松:“对你而言,不过是须臾数十年,你这是怎么了?”

魅轻轻摇头,不答反问道:“若可以选择,你会想过怎样的生活?”

梦一略一沉吟,若是师傅还在,师兄也还是原来的师兄,他也还在,估计她会像师傅秉明,让他们在一起。

然后离开天玑阁。

他们可以去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山村隐居,他爱杏花,屋前一定要种一棵杏树,再生一双儿女,等到岁月迟暮,像这世间一对最平凡的夫妻一样,坐在杏树下,笑看儿孙绕膝。

可是现在……

都已经没有意义,所以她没有回答,只问魅:“你今儿是怎么了?平时怎么不见你问这些?”

魅轻笑:“没有,只是突然想问一问。”

两人相伴走了一段,终于到了尽头,月光绰约间,魅停了下来:“到了,我就送到这里。”

梦一点点头,目送他离开,魅转身离去的瞬间,天上的云忽然散去,月光大盛,魅那张俊逸清秀的脸庞笼罩在月光之下,整个人好似透明起来,显得格外孤独寂寥。

梦一看见,心中仿佛被钝锤重重敲了一记。

宫内,宫女与太监们来来往往,行色匆匆,今天,是星明公主成婚的大日子,众所周知,星明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也是最有力的继承人候选,因此,宫中内外,无不对这场婚礼格外重视。

自梦一入宫,星明从来没有来见过梦一,虽然梦一不明白,为何星明对沈亦安如此执着,甚至不惜做个替身,也要留他在身边。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去找过星明,在这件事上,她们之间,仿佛保持着一种奇怪的默契。

陛下病重,皇后早已过世,于是便由国师主持婚礼。为保护宾客安全,婚礼四周布满了宫中禁军与天玑阁弟子。

在一众乐师的吹奏与文武百官的注视中,星明与魅穿着大红礼服,携手踏入场内,旁边侍立的宫女为他们撒上各色花瓣,在漫天花雨中,梦一看着穿上红衣的魅,眼眶竟微微有些湿润:“亦安,你穿上婚服的样子很好看。”

仪式终于开始,齐绍刚准备出来宣读陛下旨意,就在此时,变故骤然发生,他忽然召出了自己的沧澜剑,刺向了星明,虽然只是平平一刺,却蕴含着无尽杀意,魅离星明的位置最近,连忙推开了她,星明不过是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一推之下,摔倒在地,另一边,齐绍见一击不中,挽了个剑花改变了方向,准备再刺。

眼见剑尖就快到了星明胸口,却忽然停住。

梦一手里紧紧扯着锁仙绳,大喊:快躲开!”魅赶紧扶星明离开,她来到了齐绍身边一看,齐绍的眼睛变成了完全的白色,梦一心中了然,立刻在他身上点上几处大穴,再将全身力量灌注到指尖,点向他的灵台。

齐绍瞬间清醒,恢复成了原状,他看着自己被锁仙绳困住的身体,苦笑:“师妹,这下你该信我了吧?”

另一旁星明已经从惊吓中缓过来:“大胆!齐绍,你这是在做什么?竟然对本宫出手,天玑阁这是要谋反吗?”

一时间,梦一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她紧握双拳,犹豫的双眼慢慢浮现出坚定,她站出来高声说道:“不,齐绍并没有谋反之心,是有人对他用了傀儡术!”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们议论纷纷,梦一知道光凭一句话并不能消除大家心中怀疑,她语气格外坚定:“各位,凶手就在大殿内,我可以当众指认出凶手!”

有一名官员立刻站出来:“哼,你们同为天玑阁中人,沆瀣一气,凭什么要我们相信你?凶手?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有意包庇?”

梦一说:“不错,我的确是天玑阁中人,可我绝对不会加害星明。”说着,抬手便揭开了自己的面具,百官们看着这张与星明别无二致的脸,顿时炸开了锅。

“星夜公主!她是星夜公主!”

“不可能啊,星夜公主不是在一岁时,就离奇得病身亡了吗?难道她没死?”

见众人议论纷纷,梦一目光扫向众人:“各位说得不错,我的确是星夜,我并没有死,而是去了天玑阁,我这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年皇后产出双女,在一岁生辰宴上,国师齐墨忽然预言:御出双姝,暗示国之有难,唯有杀死其中一个才可保国之太平。帝后始终不忍,齐墨见状,于是便带了星夜回天玑阁,对外宣称,星夜公主得病早夭。但皇家秘闻素来颇多,如今梦一已经拿出了最好的证据,众人也不得不信服。

于是有人问:“方才公主说大殿内有人对国师用了傀儡术,那人究竟是谁?”

梦一缓缓转了身,对向了一群天玑阁弟子,伸手指着一人:就是他,他就是操纵国师的那个人。

百官大惊,四周的天玑阁弟子与侍从立刻从他身边散开,举起武器,将那人围在中间,

星明上前质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害我?”

“这个问题我想星夜公主可以为你解答。”听着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明明还戴着面具,可梦一就是知道,此刻他的脸上,一定挂着如往日那般温和从容的笑容,丝毫不惧自己如今身在何种处境。

梦一的嘴角微微上扬,却充满无尽苦涩:“他是,沈亦安。”

“你果然猜出来了。”沈亦安拿下面具,苦笑道

原来那日,齐绍告诉过梦一,自己可能是被傀儡术所控,因此才杀了师傅齐墨,可傀儡术极其难学,而且对施术人有极其严格的条件。施此种术会耗费很大的精神力,而且施术人必须要当场,才可以顺利施展。再不济梦一也是皇室公主,一夜消失,已经让天玑阁丧失了皇帝的信任,虽然这些年齐绍表面看上去深得皇帝重用,可是皇帝仍然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可见他是冲着天玑阁来的,为的是让天玑阁身败名裂,而皇室大婚,若是天玑阁再犯上作乱,刚好做实了这谋反的念头。梦一不信,于是他们打了一个赌,那日早就约定好,如果大婚顺利进行,齐绍就把自己的命交给梦一,任由梦一处置。

但若事实真像齐绍说的那样,他需要梦一从旁协助,拿下真正的凶手。

梦一明白他的意思,当年在场的除了她和齐绍,只有沈亦安了。

这个赌约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坏处,于是她答应了下来。

她其实一直都并不相信,直到那晚她看到了魅,不,应该说是沈亦安。

“所以,我到底是哪里漏出了破绽?明明如今的他与我一模一样。”

梦一摇头:“那晚我看见了你的脸,那种悲伤又寂寞的神情,虽然只是偶尔出现在你的脸上,可只要一次,我就记住了。魅他,不可能会有这样的神情,因为纵然他读遍所有人关于你的记忆,可我知道,这种表情是你只有看着我时,才会有的。”

“到底为什么?”梦一痛苦地问道。

沈亦安温柔地看着梦一:“你还记得我说过我娘吗?”

梦一点头:“记得。你说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可在你年少时就过世了。”

沈亦安:“不错,我娘的确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可是她不是人,是一只杏花妖。她化成人形后遇到了我爹,倾心于他,她为了我爹吃了许多苦头,可却一直甘之如饴。我爹答应她,等他高中状元,就来娶她过门,这一等,便是两年,两年间,我也诞生了,我最熟悉的,便是看她一日又一日坐在院内等我爹的身影。可她后来等的是什么?等来的是我爹的欺骗,我爹告诉她需要借她内丹一用,她为了诞下我,早已经没有了法力,成了普通人。我爹告诉她,丞相之女先天不足,若要有正常人的体魄,需要用一枚妖丹入药,只需借助其中散发的纯粹天地精气,绝对不会有任何损坏。等到丞相之女病愈,他就来接我们一起回京城。”

讲到此,梦一已经猜到结局,一颗痴心往往换不来另一颗痴心。耳边,沈亦安的话还在继续。

“我娘同意了,没了内丹,她成了一棵杏树,种在屋前,四季开花。这棵怪异的树被村民发现,一天夜里,他们通知了天玑阁,天玑阁弟子不由分说,一把火烧了它,我那时年幼,纵然我在旁边声嘶力竭,可也无济于事。我娘死了。后来,我被我爹接到了京城,我才知道,那颗内丹早已经被他献给了天玑阁,哦对了,现在在你的身体里。”

沈亦安的视线转移到魅身上,魅立刻就想到那个叫“阿萍”的可怜女子,不知是内丹的缘故,还是同为妖类,魅感觉自己的心微微刺痛。

沈亦安的语气突然变得凌厉:“可我一日都没有忘记过我娘的死,她有什么错?她从来没有害过一个人!难道身而为妖就是错吗?星夜,你以为阻挡我们的只是你的身份吗?你以为你师父会让你和一个半妖在一起吗?不,我告诉你,是这个不容妖的世道!”

妖与人相爱,还是人负了妖,众人不由得脸色复杂。

他叹了口气,神色淡淡:既然这世道错了,那么就由我,为天下妖族求一个公平吧。说着,他忽然结起复杂的手印,光芒忽明忽暗间,齐绍的双眼竟变得赤红,梦一预料不好,当即就要过来替齐绍解开傀儡术,齐绍周身气势大涨,竟挣断了捆仙索,他用剑气筑起来一道结界,将大殿笼罩其中,然后提起剑就向百官刺去。

沈亦安目光空洞,平淡无波:“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今日便都留在此地,明日天玑阁谋反的消息,全天下就都会知道了。”

梦一大惊:“天玑阁弟子,保护好大臣们!”自己单枪匹马朝齐绍掠去,面对梦一,沈亦安脸上浮现出一丝挣扎:“星夜,别逼我,我不想伤你。”

梦一躲开齐绍的一掌,偏头说道:“可我今天却一定要阻拦你,我不能放任你做下如此错事!”

沈亦安闭了闭眼:“唯独这件事,我一定要做成!”

齐绍仿佛得了某种指令,攻击的力度立刻变大了许多,梦一本就不敌,还没到三回合,就被齐绍打了一掌,立刻吐血摔倒在地。将梦一击退后,齐绍又开始转身向大臣们杀去,所到之处,皆是哀嚎遍地,鲜血淋漓。

梦一知道,要想阻止沈亦安,只有那一个办法。

她强撑着站起身来,用手探进识海,拿出了灭魂剑,虽然还未解开封印,但闻到殿内浓厚的血腥气,剑匣开始躁动不安起来。梦一掏出一把特制的匕首,往自己的手腕割去,不曾想,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她抬眼一看,是魅。

魅紧紧抓住她:“原来你搜集千人精血是为了这个,你可知道,你不过是个凡人,这一刀下去,你会寿命大减。”

梦一微微低头,说道:“我知道,但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灭魂剑才能打败现在的齐绍。”

魅抢过匕首:“那我来。”

梦一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魅?”

“妖族内丹凝聚了妖类所有的法力与精血,足够代替人族精血,我要帮助你搜集千人精血,这是我们定下的契约,不是吗?”

梦一试图去拦他,“契约早被破,你不用为我这样......”

“可我就是看不得你受伤!”魅朝梦一怒吼。

梦一愣住了,见状,魅立刻将体内妖丹逼出,然后一刀刺中,带出来类似白雾一样的丝线,丝线还未散到空中,便被剑匣尽数吸收。剑匣剧烈抖动起来,升到空中,在一片红光中,剑匣一块块碎裂,露出了里面血红的灭魂剑,而内丹,化为虚无。

魅失了内丹,又不在寻故居,顿时化作一道白雾,梦一知道此时不是可以分心的时候,于是赶紧取出一件法器来,将魅收入其中。

剑身甫一露出,梦一就抓起剑,几个纵身跃到齐绍面前,刚好挡住他刺向一名大臣的一剑。灭魂剑法力果然巨大,才接了几招,齐绍面色就开始隐隐发白,几番回合后,梦一拼尽全力,将全身的法力都灌注到最后一剑中,剑身与沧澜剑撞在一起,掀起了一阵罡风,周围的桌椅摆设全部都被绞碎,齐绍终于不敌,被剑气所伤,捂着伤口后退。梦一立刻趁胜追击,上前封住了齐绍几大穴道,又替他解开了傀儡术。见齐绍的眼睛慢慢恢复正常,梦一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可此时,灭魂剑却躁动不安起来,魔剑出鞘,定要见血,此刻它已经脱离了梦一的掌控,悬在空中发出微鸣,想要自己寻找一人下手。梦一当初费劲千辛万苦解开灭魂剑封印,就是抱着不报师仇誓不罢休的念头。可如今,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这仇......

就在众人害怕之际,沈亦安忽然调动法力,筑起了一道结界,将灭魂剑困在其中,魔剑似是极度不满,拼命在结界中四处乱撞,丁当作响,击出一道道火花。

由于傀儡术的反噬加上建筑结界的消耗,沈亦安的脸上已经不复之前的疯狂,他的面色苍白,嘴角隐有血迹,缓步向结界走去。

梦一想要阻止他,可先前使用灭魂剑已经让她耗尽了所有的法力,才走两步,便虚弱地瘫倒在地,她明白他要做什么,只能嘶声喊道:“亦安,不要!”

可是他却微微一笑,笑容还如初见般温暖:“星夜,对我来说,其实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星明也跌跌撞撞扑过来准备阻止他,可沈亦安却侧身躲过,纵深一跃跳入结界中。

“星明公主,我想你应该知道了,我不爱你,一直都是。我爱的,是星夜。”

星夜不知所措,只呆呆地愣在原地,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沈亦安转头又看向梦一,眼角湿润:“对不起。”

梦一哭喊道:“你回来!你骗了我那么多,欠了我那么多,怎么可以说死就死,我不许你死!”

沈亦安背过身,将剑身猛地刺入胸口,他的身体渐渐消散,化为点点光斑,随即消失不见。

梦一无望地闭上双眼,泪水划过脸颊。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沈亦安还是当年清俊温柔的模样,他笑着对梦一说:“我这一生,都在黑暗与仇恨中度过,可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一束光。骗了你是真的,可爱你,也是真的,我是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生活,做一对最平凡普通的夫妻。”

梦一含泪点头。他擦了擦她的泪水:“别难过,如今我终于可以不用被仇恨折磨,这是好事。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以前你总是背负了太多,我希望你可以活得轻松一点,就当是,替我活着,好吗?”

“好。”梦一轻声回答道。

梦一伸出双手想要拉住他,可他却如一阵清风,忽而散去。

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魅惊喜地上前:“你醒了?可需要什么?”

梦一看着魅身穿着大红袍衫,他还是往日那般妖异绝美的面容,疑惑道:“你?”

魅倒了杯茶,递到梦一嘴边:“你睡了近五天了,齐绍说你是因为法力耗尽又受了伤才会昏睡这么久,不过不用担心,你已经没事了。”他知道梦一想问什么,于是给她解惑:“星明公主让齐绍解开了契约,还给了我一点法力,我可以暂时维持人形,但最多只能五日。”

“星明她......”梦一想,沈亦安的死对于星明的打击或许并不比她少,而她如今,又将魅还了回来,她究竟想干什么?

事情如今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们两姐妹,或许是时候在一起好好谈谈了。梦一独自一人去到了星明所在的宫殿,星明正在梳妆。

她将最后一支金簪插入云鬓高挽的发髻中,梦一刚想开口,可星明却站起身来,与梦一相视而立,她的语气略显悲伤:“我知道你为何而来,沈亦安的死让我彻底看清了一件事,其实,他真的没有爱过我,一点点都没有,连他死前的最后一眼,都是向着你的。那年除夕,他跟随沈丞相入宫,我对他一见钟情,满心情谊都付给了他,可从头到尾,我都只是他复仇的一个工具,既然如此,我留魅妖在身边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提到沈亦安,梦一不由得摸了摸心口,明明没有受伤,却觉得被挖走了一块,她想起那个梦,她答应过,以后要好好活着,轻松快乐地活着。

“接下来你什么打算?”

梦一没有丝毫犹豫:“我会跟魅一起离开皇宫,再也不回来。”

星明微微一笑:“也好。”

来意已经达到,梦一也不想再多做停留,毕竟,对于这个有着血缘关系的妹妹,梦一并无几分亲情,离开前,梦一说:“相信再过不久,你便是这东齐的女皇,我希望你可以颁布一条诏令,让天下所有善良的妖类有安居之所,毕竟......”梦一顿了顿,又继续:“你也不想再出现第二个沈亦安,不是吗?”

星明的身躯颤了一下,她应道:“好,我答应你......”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她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姐姐,保重。”

几分惊讶后,梦一报以微笑:“你也是。”

终于,寻故居的大门近在眼前,梦一看着门前一尘不染,便知青灯当真一直住在此处,等着她们回来。

梦一推开门,边往里走去边叫魅:“魅,我们终于到家了。”

谁料到却引起魅的几分不满:“怎么还叫我魅?说好的为我取名呢?这都过了多久了?”

梦一狡黠一笑,带了几分少见的调皮:“名字嘛,我早就取好了!”

“什么什么?快告诉我啊!”魅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满月。如何?”

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我很喜欢。”

笑容里藏着几分真心。

三月后,公主星明即位,颁布的第一条诏令竟是与妖族有关,诏令上书:无过妖者不可杀,当与人待之。违令者,以杀人罪论处。

京城中有这样一条传言:城外有一竹屋,建于白雾中,有缘者凭木牌进入,可与心心念念之人相见,但进入者须得献上一副画工极佳的风景画,越是遥远偏僻之地越得主人欣赏。

那竹屋名曰:寻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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