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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点二十九分。
她看了一眼右下方的时间,随后关掉电脑,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月光和微风闯进房间,四下寂静无声,仿佛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她沐浴在月光下,屏息细听,几秒钟后,果然不知名的乐曲慢悠悠的流淌进来。
幽深哀婉,低声呢喃。好像只使用单一乐器,却听不出具体是什么乐器。她听的入神。
遗憾的是,音乐只会持续半个小时,十二点准时停止。这是她第一次将它完整听完,终于分辨出声音是来自楼上。
她在四天前来到这座城市。房子是提前联系好的,因为不清楚实际情况,不可否认,当看到这个小区的时候,她是有一点失望的。小区地处偏僻,设施也十分陈旧,房子的内部也不是十分理想,按照她现在的经济条件,她是有余地找一个更好一点的住处。
最终,留下她的,是楼前一树正妖娆的木棉。妖娆却不艳俗。红到窒息的颜色,如同火焰在灼烧,热烈中却让人感觉无端哀伤。在此之前她从没见过木棉这种热烈而哀伤的植物,这样的红的确惊艳到她。
而现在她无比庆幸自己的决定。
小区住的人不多,也不是交通要道,无论白天还是夜里,总是十分安静,非常符合她的个人习惯和工作需要。还有每晚的不知名乐曲,更是额外惊喜。
如果有机会,她绝对要认识认识这位制造惊喜的邻居。
有了这样的想法,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邻居,她不由得多了几分关注。
1
搬过来之前,她是在一家杂志社做编辑,从实习生开始,凭借胸腔中那股不服输的劲,将工作侍弄得风生水起。读者都亲切的称呼她二姐。
谁知道三年过去,前院辉煌后院失火,事业得意情场失意。事情闹大后不得不辞职远走他乡。
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分开后为什么就不能给对方留点情面呢。既然他不愿意留,那么她给他留。因为一点点不甘而毁了曾经美好的回忆,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辞职后,她也没有亏待自己。没日没夜地忙了三年,趁着这个机会,正好给自己放一个长假。
两个月的时间里,她把之前一直想去,但都没有时间去的地方玩了个遍。然后告诉自己,这回该收心了。
想要将一切重新经营起来,当然没有那么容易,更何况是在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为了彻底告别那段失败的感情,她没有选择在周边的城市发展,而是直接从北方跑到了南方。
陌生的人,陌生的建筑,和陌生的美食,甚至连口音都是陌生的。让她很是兴奋了几天。
只是一个星期后,等那股新鲜感消失殆尽,只剩下深深的隔绝感几乎将她吞噬。
这是从未有过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她自己选择的路。没人能帮到她。只能自己争取尽快融入新环境。
下班后同事聚会,有人过生日,说是顺便给她接风洗尘,要她一定去。就算不这样说,她知道,她也是必须要去的。
这就是规则。就像狼在狼群中必须遵守规则一样。如果想进入某个群体,就必须做出妥协和牺牲。否则别看这些天大家都有说有笑的,明天早上就会有人说她不合群。她会被孤立。
聚会持续到晚上十一点多。
她带着满身酒气回到住租房。空荡荡的房间,冷清的月色撒了一地。无论人群有多么喧嚣,我们最终都要回归一个人的寂静。
一声叹息在黑暗中轻轻荡开。啪。白炽灯暂时撑起满室光明。
她给自己灌了杯早上烧好的白开水,洗完澡,窗外哀婉的乐声如期而至。
她想起这一个星期以来,她虽然有心注意楼上这位的情况,奈何工作繁忙,早出晚归,竟然连一次偶遇都没有。不过每晚的音乐她倒是一次都没有错过。
毕竟是邻居,她总觉得自己也许应该上门拜访一下。
2
想着要去拜访,一直没有机会。
母亲这周末来看望她。她去机场接母亲,在回来的路上就开始被唠叨。
母亲埋怨她,一个女孩竟然自己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说她都瘦了。劝她回家,说你哥那有个职位,我和你爸都觉得挺适合你的。然后又开始说你一个女孩在这里到底不方便,身边连个能照顾你的人都没有。
最后才有些迟疑的问,你和那个谁怎么样了。
怎么样。
分了呗,能怎么样。她无所谓的说,不过看母亲的表情明显不相信。她没有再解释。当初两个人那么好是谁都知道了,这个时候她越解释,在母亲眼中就越是在掩饰。
但其实她真的已经没有那么难过。
如果非要说她现在是什么感觉的话,那么可能只是有一点失望。不光是对男友,对这段感情。还有对自己的。
她大学毕业后,就和男友一起进入杂志社工作。那时想的是为了两个人的未来奋斗。
她和男友打算的很好,他们准备先工作几年,攒钱,然后用自己的钱买房子买车结婚。都是有志气的,都不愿意用家里的钱让父母操心。最开始的时候,两个人连床都没有,就将就着睡床垫子。冬天分吃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谁都没觉得辛苦。
也是,身体上累一点,但想到有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同样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在努力在奋斗,只会觉得幸福,谁会感觉辛苦呢。
可是现在想想,当时她难道不是被蒙蔽了眼睛吗。一切早就有迹可循,还能怨谁。
怨人心难测,还是怨她没能明察秋毫。
还不如努力过好眼下的生活。
有时她会怀疑,我现在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呢。
她马上告诉自己,这回,我才是真正为了自己努力。不强求,不幻想,踏踏实实的为了真正的自己。
一个人的生活,难道不是更自在一些吗。
3
母亲只住了五天,却把住租房里里外外整理打扫了一遍,连带着还还把她数落了一番。什么衣服不能这么叠,厕所怎么没有马桶刷,床垫太薄冬天会冷。
她做了二十多年的女儿,这点小打小闹自然招架得住。只是有母亲在,她没法明目张胆的熬夜。邻居的音乐她错过了五天。
记得之前母亲还问过她楼上住的是什么人。母亲说她遇到有个男的下楼扔垃圾,看着就不想好人。又说小区住户太少,不安全。
满脸担忧的模样。
她笑,说,妈你看谁像好人。
什么年头了,好人坏人还能写脸上不成。以貌取人早就不时兴了。
更何况人哪有什么好坏之分。人心这么复杂。那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下,全是一个个未知的世界。那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世界,任旁人如何探寻,到头来也不过管中窥豹。
无论怎样,永远不要说谁变了。他不过是让你看到更多的真实,或者假象。
母亲明显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离家这么远,但也知道女儿的脾气,只是上飞机前还是没忍住嘱咐到,你要是有什么委屈一定要跟妈说,没钱了也跟妈说,别自己一个人憋着。多吃点好的,千万别光顾着省钱。
知道了知道了。怕母亲再说个没完,她急忙推着母亲去安检。走吧走吧,要来不及了。
看着母亲消失在安检口,她终于忍不住捂住自己的眼睛。手指一片湿润。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她只请了半天假,下午还要上班。
无论如何,人生她还是要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去。
4
送走母亲后,她开始忙碌起来。
公司有一个出版系列图书的企划,她和编辑部一个男同事被委以此重任。这也算是她入职后的第一个考验,她磨刀霍霍,已经做好全力以赴的准备。
就这样一直忙碌了大约一个月,小区楼前的木棉已经长出绿油油的叶子。她接到朋友的电话,问她怎么样了,说是有事要来这边一趟,正好过去看看她。
朋友是她大学同学,毕业后去到一个单位实习,最终却没有和她一起留下,而是选择自由撰稿,折腾到现在在业内也算是小有名气,赞誉和质疑纷至沓来。
只是朋友辉煌后的艰辛,她是最清楚的。
在她和男友睡床垫的时候,朋友一个人住在城市的另一边,给她打电话说终于找到房子里的老鼠窝。
最近一次与朋友见面,是在她刚结束两个月假期的时候。她收拾了寄存在朋友家的行李,来到这座南方城市。
约在火锅店见面,朋友穿着黑色外衣赶过来。坐了六个小时飞机,精神倒是还不错。
朋友带来男友辞职的消息。说前几天刚走,不知道去哪了。还说他和那个女的也没长久,她走之后他们也分了。
她一边听着,一边默默在锅里找肉片,没说话。
慢慢的,朋友叹了口气,也不说了。
后来上来一桌好像是来聚会的,嘈杂的嬉笑声掩盖了沉默的两人。
她吃完最后一个肉片,才对朋友说,我很好,别担心。换来朋友一个无奈的白眼。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她问朋友有住的地方吗。朋友说,不在这边住了,晚上的火车,还要继续赶路。
去哪里。她问。朋友笑笑没回答,只是说祝我幸福吧。她一愣,没有再问。
要幸福啊。她说。
如果谁想要幸福,她都会祝福,只是在一个人的时候,她知道自己还是有一点怀疑的。毕竟过了天真的年纪,也失去了让她憧憬的那个人。
朋友了解她,可是上车前还是忍不住,回身抱了抱她,对她说,好好的。
好好的睡觉,好好的工作,好好的吃饭。不管是不是有人陪,不管在哪里,都要好好的生活,好好的照顾自己。
5
系列图书顺利出版,她功不可没。她知道这可以算是,她在公司成功驻扎的第一步。
下班前,和她合作的男同事跑来找她。说是这一个多月辛苦了,应该犒劳下自己,约她出去吃晚饭。
饭吃到一半,她的手机响了。掏出一看,是朋友。她说句对不起,跑出接电话。
怎么了。她问。
谢谢你的祝福,我要回家了。朋友的声音隔着遥远的距离传过来,有些失真,却掩不住疲惫。
她的心猛地一沉。
饭后,同事要送她回家,被她谢绝。
夏夜的风凉下来,街上的人明显比白天多。
她沿着街道独自走了很久,路过无数路灯下面目模糊的人,也被无数行色匆匆的人路过。一只玳瑁猫蹲在街角,琥珀色眼睛与她对视。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猫儿跑掉,她离开。
她行至江边,隐约有音乐随风飘过来。伴着浪潮声涌入耳朵,有几分熟悉。走过去才看到,原来是有人在吹奏一个模样古怪的乐器。
声音幽深哀婉,低声呢喃。
桥上的霓虹灯变换颜色,将那人的脸映成红色蓝色和黄色。
等那人停下,她说,很好听。
那人说,谢谢。
此时那人的脸被映成蓝色。
这是什么乐器。她问。
埙。那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