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清明祭祖的时候,我父亲都会带着他的弟弟们及子侄们中的一人或多人,绕着离我家门前有10里地的望佛山一圈,为我们吴家逝去的祖先每座坟头上都献上雪柳(清明条)。
在望佛山南麓有一座孤坟,我父亲说是罗氏婆婆的坟。其实罗氏十几岁就去世了,按照罗氏家族的规矩,也是当地普遍的习俗,是不能入祖坟的,只能像没来过这世上一样葬在荒山野岭,不留坟、碑。
这时我们吴家的家族老人却做了一个梦,说这个刚刚逝去的罗氏女儿愿意嫁给吴家的一个后生,而且生是吴家人,死是吴家鬼。
有婆家的女儿是不一样的,就不能当成孤魂野鬼了,必须葬入吴家的祖坟,世世代代吴家的后人都要上坟祭拜。罗氏家族当然不同意仅凭一个梦就将罗氏女儿葬到吴家祖坟,但也不愿罗家的女儿成为孤魂野鬼,所以互相妥协,选了一个无主但风水不错的地方将罗氏葬了,之后还衍生出许多事情。
两家的官司一直闹到不可开交,最后地方官只好写了折子申请当时的乾隆爷圣裁,而这奏章的内容至今还刻在墓碑上,清晰可见。
我站在吴家罗氏婆婆的坟前,总想对这事一探究竟。
我有一个同学,叫胡来时。在国家的一个科研机构工作,最近狂得不得了,因为他觉自己财务自由了,而且有花不完的钱。
只有我知道原因,他不过是在他的手机上设置了一个定时打开网页并拷屏的功能,然后用他刚刚偷偷发明的虫洞机器将手机送入到福彩开彩的那一天,录下中奖号码然后再让手机回来而已。他是国家工作人员,不敢去领奖金,只好请我代劳。
我是一个混得很不成功的人,大学毕业多年,还是一无所有。胡来时也许就是看中我这点,觉得我不可能出卖他,他从彩金中拿一点点给我让我饿不死。这样我们互相依赖,不分彼此。
我平时除了编辑维护一个叫西部书局的自媒体号之外,就是和京城的无业人员一起喝酒。有一天喝多了,躺在我的小房间的床上突发奇想,我给胡来时发了语音消息,胡来,你小子的机器能不能让人也穿越时空啊,这么有前途的事业到你那儿就变成你个人贪欲的牺牲品,你小子要是能让我回到过去,我才能认为你是当今世上最了不起的科学家,不然你也就比那些在街头算卦的强一点。
他回了一个字,操。
胡来时突然打电话把我叫了过去,我以为又是叫我去领奖呢。到了胡来时的家,因为钱多,他专门在京郊风光最好的地方买了一套独栋别墅,用的当然也是我的名字,连他的新任女朋友都不告诉,说是一个有思想的科学家要有完全独立的私人空间,鬼知道这小子想干什么勾当。
一进门,他就拉着我说,上次你说让人穿越虫洞的想法,我觉得可行,可这不是玄幻小说啊,把人送到另外一个时空,那是随时都可能牺牲的。
我说,靠,只要你有这本事,像我这样无聊得要死的人多的是。
胡来时看着我说,你父母甚至爷爷奶奶都在,你小子想找死,那也得给他们留个后再死吧,现在你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我可不敢让你死。
我说,别废话,等你能让人穿洞了再说。
胡来时把我带到别墅后院一个不起眼的车库前,打开车库门,再下一层,地下室里各种各样插满电缆的机器堆叠成一排排,到处是显示器显示着莫名其妙的图像。
我问,这一天得多少电。
胡来时说,用什么电,都是自己发电,要是用公用电,不得被发现了。
胡来时带我来到一个足可以容下一人的以光电形成的巨大的球前,以前见过的光球只能容纳一个手机。胡来时说,这就是穿洞装置,麻烦的是还得造一个同样大的,不然穿到了别的时空就回不来了,更麻烦的是,我不可能有资金造一个能操作穿洞机的机器人来试验我的装置,只能是用人,这人命关天,玩不起。
我说,现在的人摆在你面前,你不用,别啰嗦,最好现在就能试试。
胡来时说,靠,我可不敢对不起你的父母。
我说,少来这套,你对不起我的地方多了去了。
胡来时说,操,我什么时候对不起你了,你这个白眼狼?
其实这个王八蛋早就预料我会义无反顾的做他的小白鼠的,因为他设定穿越过去的时间正好是乾降十七年(1752年)。穿越的流程大概是这样的:
1.我带着返回穿越机和一些目的时空的生活用具进入穿越机。
2.穿越到目的时空后,放置好返回穿越机。
3.双方调整好精确的时间流向,让我在两个时空间穿越不致于错乱,也就是在两个时空都保证时间的正常流逝。
4.完成任务后最后返回当前时空,目的时空里的返回穿越机自动销毁,不留任何痕迹。
因为返回穿越机会耗费大量电能,在1752年又不可能搞到电,所以我每次穿越过去只能停留最多12小时,就得抱回一块高聚能电池,下次穿越又得带着一块。
我问,胡来,你能不能整个大点的电池,这么费事?
胡来时说,废话,这已经是当今世上最好的电池了。
我又问,我这一去会不会扰乱中国历史,甚至整个世界?
胡来时说,靠,你想到的,别人早想到了,霍金死后最伟大的理论物理学家王胜华对通过虫洞穿越时空的扰乱效果作出过理论分析,就是著名的王胜华时空扰乱极限方程。
我问,能不能说得清楚点。
胡来时说,结果就是你这点扰乱就像是一粒灰尘掉进大海所起的涟漪。
就这样,我进入了穿越机。清朝是要留大辫子的,可是我干脆买了脱发剂,这样至少一个月连一个头发渣子都长不出来。反正一次只能呆十来个小时,所以基本上没带什么生活用品。
一阵晕眩之后,我发现我躺的地方应该是在望佛山的北麓,虽然周围有些陌生,但是望佛山的形状和周围的山势和我的印象是一样的。我再看看附近,发现是一个坟地,墓碑上都刻着“故先祖吴公……”之类的,我认为这就应该是吴家的祖坟,只是之后迁得只剩下一座孤坟,至今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我找到我年年祭祖来到的那座孤坟前(读者所处时空,北麓也只剩下这座孤坟,不是我要调查的南麓,注一下,以免不仔细的读者看了糊涂),在其旁边挖出一个大洞,将返回穿越机放好,然后把洞口修成只容一人爬进爬出,再用石块封好。
我看看时间,已近响午,刚才的工作花去了我好几个小时。我在山中找到很多可以生吃裹腹的野果和野菜,之后我洗了一把脸,在水里照了一下,发现还挺干净。于是我就绕向望佛山的南麓,在周围多找几个热心善聊的人打听一下罗氏的情况,就算齐活。
走着走着,我感觉我和胡来时犯了一个低级的大错,因为我要去的是乾隆十七年三月初一,而穿越机定的是1752年3月1日,时间上根本对不上。也就是说,我根本无法知道罗氏是死是活。
我是一个路肓,一开始我是逆时针绕着望佛山走,可是走进了一个山谷后,望佛山被挡住了,我只好凭着感觉走,再用心记住回去的路。
我走进了一个村子,每家每户都是青砖瓦房。这时候炊烟四起,有很多妇女在溪边洗菜,她们见我并没有感到惊奇,看一眼也就像往常一样该干嘛干嘛。
是春天没错,每家门前几乎都种有桃树,桃花开满了树,我走到一家门前,忍不住伸手想摘几朵桃花。
“不要摘,摘了就结不了桃子啦!”一个年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回头一看,一个身材匀称的少女站在门前,并没有恼怒而是微带笑意。
我说,我看着漂亮,忍不住想摘一枝。
她说,漂亮就让它长在树上呗。
我有点不好意思说,对不起,我不摘了。
她问,你是和尚吗?
我想起我的光头,我说,不是,只是我让头发永远不长而已。
她问,那你是那家的客人,该回去吃饭了。
我说,我不是什么客人,只是走到这里迷了路,走不出去了。
她问,你家在那儿?
我说,我是望佛山那边吴家的人。
她问,哦,你家在吴家村。
我说,是。
她向北指,说,你走到前面那条大路,一直往望佛山走,过了山就能看到你家了。
“小花,是谁呀?”一个老头从屋里出来。
她应该就是小花,说,爹,有个人问路,他是吴家村的。
小花爹说,哦,我正好要走走,你跟我走一段吧,到了大路自然就会走了。
小花爹刚要走,来了一个年青的小伙子,说,二叔,我爸叫你过去一趟。
小花爹说,那小花,你帮这个小伙子带路吧,到了村口就回来。
小花说,这么好找,还要我送。
我说,不好意思,不用了,前面的大路我应该能找到。
小花爹说,小花,送一下,你娘还和吴家村的人粘点亲呢。
小花说,好吧。
一路上没有话,快到村口,我说,小姑娘,谢谢。
小花说,我不是小姑娘,你大不了我几岁。
我说,那就叫小花吧,谢谢。
小花说,小花是我小名,以后都不用叫了,我明天还有人过来看我呢,烦死了。
我说,有人看你,还烦什么?
小花说,你不懂,是相亲。
我说,我怎么不懂,如果喜欢你就点头,不喜欢,你就摇头,有什么可烦的。
小花说,当然是不喜欢,可是我爹娘喜欢,还要我明天穿更小的鞋子。
我看了看她的脚,比现代女孩子的脚都小。
我说,我教你一办法,如果你真不喜欢,你明天就穿一个大点的鞋,什么也不说,他们就会走的。
小花说,我的脚就够大了,还穿大点的鞋,会被人笑死的。
我说,那你就是有点喜欢,不然怕什么笑话,事大事小你分不清?
小花说,我没有那么大的鞋啊。
我说,那就做呗,你应该手很巧的。
小花说,那明天也来不急啊。
我说,你装病啊,明天病了不见人,做好鞋为止。
我觉得我该走了,然后问了一下,小花,你爹姓什么?
小花说,我们这儿是罗家村,当然姓罗啰。
我说,那你就叫罗小花。
小花说,我叫罗小贞。
天哪,我吃惊得看着她,她难道就是罗氏婆婆,名字一模一样。
我的惊讶让她也很惊讶,我赶紧变回常态与她道别。
当我回到胡来时的车库地下室时,他一直守在穿越机的旁边。我看看时间,恰恰也是过了十来个小时,也就是说,两边的时间是同步流逝的。
胡来时拍了拍我的肩说,成功。
我看着他只在意自己的实验,没好气的说,成功个屁,时间都算错了,我们家的罗氏婆婆还活着好好的,对于我来说,这次就是白搭。
胡来时说,是吗,不过不是很好吗,你难道还希望你们家祖宗死吗?
我说,人家早就是历史了,只是你的机器狗屎。
胡来时说,你的返回机藏好了吗?
我说,当然。
我这才把我到目的时空的经历详细讲给他听,胡来时说,你不是看上那小姑娘了吧?
我说,屁,你会看上你的祖奶奶啊。
胡来时说,那就等几个月,再过去看看,不就得了。
我说,不行,等不是办法,我必须过去,再了解一下吴家的状况。
之后,有朋友约我去喝酒,我想也没想就去了,席间,他们说我白天乱发脾气,和一个老文氓(文化流氓)绝交,拒听人家的电话,明明在房间里,人家来拜访,就是不给人家开门。我白天都不在这个时空,懒得和这帮酒鬼理论。
穿越机还是把我送到老位置,望佛山北麓,我看了看周围的墓碑,再往吴家村方向看,发现那地方和我小时候的记忆差不多,尽管过了几百年,特别是村前几百米的一块突起的地除了树没有后来高密之外,没什么变化。听我父亲说,以前我们家的祖坟都在我现在站的位置这儿,后来因为发现村前那块地的形状像一蝙蝠,特别适合做坟地,所以就把祖坟迁了过来,至于为什么留一座坟不迁,至今不知道原因。
于是我决定去一趟吴家村,弄清楚有没有姓吴的后生和罗家订过亲。走到村口,我正思索如何来打听我想要的信息。
“师父,化缘来了?”一个健壮的中年妇人笑着问我。
我正在犹豫,她又说,进屋吧,我刚做好饭,都是素的,和我们一起吃吧。
我们那儿的人敬佛,只要见到出家人化缘,家家都不会小气,好像这样就积福了,没想到乾隆年就如此。
我自然不会先说我不是和尚,于是进了屋,家里只有一个中年汉子,穿着气质像是读过书的,应该是她的丈夫。于是我说,打扰了。
中年汉子说,客气了,喝酒吗?
我说,我算是俗家弟子,入门不深,可以喝点。
“吴明德”,健壮妇女直呼丈夫的名字,看来这里的民风还行。她接着说,不要让人家喝酒,你以为人人都像你。
吴明德说,这是男人的事。然后对我笑着说,女人就是爱管事。
吴明德的坟在我们家祖坟里是气派最大的,他有六个子侄,葬在他的右边。那时吴家应该香火旺盛。
我说,恕我直言,怎么孩子不来吃饭?
吴明德说,实不相瞒,我们吴家到了我这一代居然没有一家添丁,师父你与佛有缘,能不能指点一二。
我说,不敢,我道行浅,可能说不好,这种事如果不是德行有亏,应该就是祖坟山的风水有变。
吴明德好像有所感触,他说,师父,我们吴家所有人的品行在本地都有口皆碑,你要说坟山的话,师父能不能帮忙看看,今日就住下,明天我就带你去,就在望佛山,不远。
我说,我可以效劳,但是今天不能住下。
吴明德说,那师父明天可以来吗?
我说,我明天就在望佛山下等你吧!
吴明德说,那就有劳师父了,老婆子,快给师父拿上我放在柜子里的酒,还有银子。
我说,不用,不用,我俗姓吴,也是本地人,我们可能同宗,至少也是吴氏后人,帮点忙是应该的。
吴明德说,喝酒喝酒。
酒后他们硬要把东西塞给我,我坚决不收。
回到车库,我心想只要把坟都迁到蝙蝠地,吴明德的媳妇和他的几个族弟媳不久纷纷见喜,我在吴家肯定就能立住脚了。
但是我在想如何与罗小贞见面呢,这个罗小贞就是罗氏婆婆吗?见面后难道告诉她活不长了?我正在苦恼中,胡来时突然进来了,他说,你搞的烂摊子,你来收拾吧。
我问,什么事?
胡来时说,你有几个朋友说过来要劝你不要再写什么文字了,说你一点才华都没有,如果再想在文艺方面有什么发展,他们还不如现在就打死你,省得你浪费粮食。
我想我不过在自己的博客上写了几篇笔记而已,怎么会闹这么大的事。这帮人肯定是脑子错乱了。于是我让胡来时把门关上,不理他们就完了。
胡来时说,他们说是你请他们来的,还说你要给他们道歉。
我说,靠,这帮人,为了喝杯酒,简直丧心病狂了,我现在心思都不在这个时空,怎么可能还惹他们。
胡来时说,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把门关上,就当我们都不这儿。
我把迁祖坟的事给胡来时说了,他瞪大眼望着我,你这是干什么,挖自己祖坟吗?
我说,我们祖上就迁过坟,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进入到那个时空,人生地不熟,如果不干出点事来,怎么呆得下去?
胡来时说,你疯了,你还准备呆,你过去随便找个人问一下情况,就完了,别发疯了,难道你还真想作古人不成?
他接着说,你就呆几个月,等罗氏入土了,再过去问问,就行了。
我说,我已经答应吴明德了,明天在望佛山下等他,你不能让我骗祖宗啊。
吴明德带着几个族人如约而至,他应该奇怪我怎么在离他们家祖坟那么近的地方等他,但这更能增加我的神秘感。
我们几个站在吴家祖坟处,这是一处山岗,虽未至山顶,他是由此向北看,因为已经没有山了,所以一切一览无余。看到北面最远处就是长江,再远江水与天空就接在一起了。我指着吴家村前的一村突起的林地说,那块地是谁的?
吴明德说,那是一块无主的地,但是我父亲曾在那里种了不少树,算起来大部分可以说是我们吴家村的。
我说,那就好,你仔细看那块地的形状,中间宽,两边窄,像不像是一个蝙蝠?
吴明德说,是的,我听老人说,这个地就叫蝙蝠地。
我说,蝙蝠晚间出没,此地是阴间福地,再加上它南面的水渠长年流水,真是个风水宝地,如果能把祖坟迁到那里,至少可保吴家繁盛五百年。
吴明德说,五百年?
我说,够长了,你看中国的朝代,顶多就两三百年。再好的风水,年代久了也会有变化,到时候不是我们能预料到的。
吴明德问,那现在这个地的风水不行吗?
我指着后来成为孤坟的那儿说,那座坟是明代的,一百年了,那时候的风水可能不错,下面那山沟里应该有水,水在沟上,水泽咸,而现在没水了,则成泽水困了。
吴明德见我说的在理,就问,那什么时候是好日子迁坟呢?
我说,选日不如撞日,今天或明天都行。
吴明德说,那就明天吧,我回家也与其他同宗的人商量一下。
我说好,那我先走了,明天在这里见。
吴明德问,师父,你住哪儿?
我说,四海为家,不过望佛山这一带是我修行的地方,所以这里处处是我家。
吴明德没有多问,我其实没地方可去,但是也不能一只跟他们呆在一块儿,他们问东问西,搞得我很不舒服。之后我就觉定到南麓罗氏坟的位置看看。
到了南麓,这里并没有坟,我就在早地上坐了下来。这儿的视野不错,能看到山下的村庄和远处的山。我还想去罗家村看看,又觉得太唐突了。
“吴家的?”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果然是罗小贞。原来这附近的田地是她们家的,她正在地里干活,看到我就过来打招呼。
我说,啊。
她说,那天那家还真转身就走了,你教的招真好使,不过我为了赶双大点的鞋子,手被针扎了不少孔,现在还痛呢。还有我从来没骗过我父母,是你害得我欺骗父母,大不敬。
我说,为了自己终生幸福,偶尔瞒一下父母,菩萨会原谅的。
罗小贞说,唉,是得谢谢你。说着,她在离我不远的草地上坐了下来,看来还有话对我说。
果然她问,你上次不是说你不是和尚吗,怎么提起菩萨来了?
我说,可能是我想做和尚吧。
罗小贞说,胡说八道。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是还没找到家吗,呵呵。
我笑了笑说,没有,只是觉得从这儿看风景,很漂亮,忍不住又来了。
罗小贞说,这么闲,你是干什么的?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向四周望了望,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桃树,念道,花开一树红,花落万枝空。
罗小贞说,念起唐诗来了,你应该是个读书人,唉,我命苦啊,只能种庄稼。
我说,你也读过书啊,但是你可能不太理解,其实种庄稼也不是一无是处,风景优美,空气清新,只要不太累着,陶渊明想过的就是这种生活。
罗小贞,怎能不累呢,我娘就累得全身疼痛,今天都起不来床。
我想她母亲一定是风湿,正好我闲着无事时我的一个亲戚托我卖治风湿的药,这药很有效,我母亲风湿多年,吃一丸就能缓解,不过我没带在身上。
我说,哦,我有一种专治疼痛的药,要不明天我带来给你,你让你娘吃着试试。
罗小贞说,贵吗?
我说,我们算是朋友了,不要钱,能治好人家的病,就是我在积德。
罗小贞可能觉得和我聊得有点久,又见我提朋友二字,觉得不妥,就起身说,我还有活儿没干呢,你要是有药又有空过来,明天我在这儿干活,你给我试试呗。
我说,好。
我觉得吴明德他们应该都回家了,于是我就回到返回处。
在车库,胡来时劝我暂时别回到目的时空了,说穿越时空技术本身的危险性不说,目的时空的人为因素也是重要危险来源。任何地方有差漏,我将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我对胡来时说,你小子不就是把我当试验品吗,干嘛要虚伪,在意我的生死。
胡来时说,你说什么?那以后咱俩玩完。
我说,不行,我对现在这个时空已经相当失望了,你把送过去,我死那边得了。
胡来时说,靠。然后甩门而出。
我给几个经常喝酒的朋友打电话,他们居然都不理我。于是我看了一下他们的博客,吓了一跳。
他们居然异口同声的声讨我这几天的行为,可我这几天都没有见他们啊。难道我离开这个时空时,这个时空还有另外一个我。想想又觉不可能,肯定是这帮人闲得,开始玩攻击朋友的游戏了。
有一次喝酒,就有一个经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老家伙居然伸手要打我,我对自己无意中招来的敌人也感到莫名其妙。
说实话,我真的对这帮整天喝酒的朋友很厌烦,而胡来时也只是让我帮他兑彩票而已,家里的父母对我几年没回家也不问一声,而找工作伺侯人的活儿我干一段时间就会精神崩溃。这一切都让我觉得换一个时空会不会好一点,乾隆年间的我们家那儿人好佛,我干脆将错就错,搭一个庙出家算了。
从《清史稿》的高宗(乾隆)本纪上看,乾隆年间各地不断有水灾,而朝廷除了免除额赋,还会出钱赈灾,如果不是形式主义,感觉朝庭对百姓还不错。我觉现在政府也强不到哪儿去,所谓制度从普通人看来也不见有什么不一样的。
今天却是好天。我早早就在山上等吴明德了,他带着吴家村的许多壮劳力过来,还有些妇女带着祭品和纸过来,祭奠完毕,就准备开干。
吴明德还找了一个道士过来,验证一下我说的对不对。那道士见到我,很友好的走过来,说,你这师父很历害,佩服佩服,我也是仔细看过,的确那蝙蝠地是块风水宝地。
我走到离我返回穿越机不远的地方,对着那座未来的孤坟说,道长你看,这坟正处七星汇聚之地,却不宜动,也会吴家在这留一个见证,一座孤坟也影响不了吴家风水,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那个道长,走到坟前,左看右看,看天看地,还掐指默念,说,不错,不错,这块宝地要留着。
我觉得这样肯定就控不到我的穿越机了。其实我担心是多余的,所谓迁坟,不过是把年代久远的坟前墓碑挖走,而年代近的挖开坟墓,里面的棺材尸骨也都腐烂差不多了,捡起几块未烂完的棺材片,用白布裹好,分门别类,回去别弄错了就行。
不过还是有点小状况,有一个吴家老人不肯将他们宗的几座坟迁走。我说,不用强求,风水不是用来看的,也不是嘴上说的,不出一月,便会显灵。
我随吴明德来到蝙蝠地,吴家已经把这块地占了下来,对有意见的他村村民,他很慷慨的让出耕地补偿,别人看这只是为了迁坟,并没有什么利益,而且当地历来都鬼神敬畏有加,所以并没怎么费劲。
我按照我的记忆,将迁下来的坟的位置安排好,那位道士并没有提多大意见,只是拿着罗盘较正是不是正南正北之类的。我还对那几座不肯迁下来的坟也安排好了位置,这种大气的安排让吴家人虽大动干戈迁坟但并没有人对我反感。
吴明德坚持要我和道长一起吃晚饭,我想起如罗小贞有约,虽不知道她在不在那儿等我,但我不能失信,如是说,吴叔(因他看起来年纪大,和老祖宗这样称呼基本上和称兄道地没区别了),我今天还有要事要办,他日一定叨扰,再说了,我还有事要求你呢。
吴明德说,师父有事尽管说,干什么我都是应该的。
道别吴明德他们后,走到山南至少要半个时辰,这时天已渐暗,我想罗小贞可能不在那里了,我是不是直接去罗家村。但是想归想,我还是来到我们约好的地方。
老远罗小贞看到我,向我招手,我看她应该没有生气我这么晚。走到近前,她还是问了,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我说,我们吴家迁坟,我走不开。
她说,看你身上一点土都没有,偷懒不干活。
我把我带来的一大袋药都给他,说,一天吃一颗,很快就能见到效果。剩下的,如果你们村的人谁有类似的毛病就给他们吃吧。
罗小贞说,这么多,谢谢。
我说,你母亲吃好了,再谢不迟。
罗小贞说,冲你好心,就应该谢。
我说,放心吃,至少对身体无害。
天已经很黑了,我说,天黑了,我送你到村口吧。
罗小贞说,不用了,不然你回去不更黑。
我说,我喜欢走夜路。
如是把罗小贞送到村口,一群人围了过来,当头的一个年青人,好像是我第一次见罗小贞时他正好过来喊罗小贞父亲有事的那们。
罗小贞说,四哥,你干嘛。
那个叫四哥的说,小花,过来,我一看这个家伙就不是好东西,赶紧滚,不然我打断你一条腿。
这是围过来的村民更多了,我说,罗老四,你上次带着一个流氓调戏小贞,被我教训了,这次居然不要脸,带这么多人来报复。
罗老四吃惊的看着我,胡说八道,我怎么会带人调戏自己村的妹妹,给我打。
其他人并没有动,可能觉得在全村这么多人面前,要先讲好理再打人,我又对众人说,你们可能不知道,罗老四骗你们过来打人,你们也想伤天害理嘛。
罗老四气得不行,有些村民就说,别动不动就打人,我看那小伙子是个文化人。
也有人说,让小贞说,是不是罗老四欺负过她。
罗老四走过来,小花,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你说,我今天不打这小子,我誓不为人。
罗小贞拉着我手,对罗老四说,够了,你还想怎么样,他是我请的医生,替我娘治病的,你要是打他,先打我好了。
众人不明所以,见小花护着我,仿佛我说的确有其事,纷纷指责罗老四,并责劝跟他一起来的年青人别像傻子似的被人利用。
众人拉着围攻我的年青人走了,罗老四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也走了。
罗小贞说,你怎么能坏我名节。
我脸有些发烧,觉得为了自保那样说的确有些不孚,支支吾吾无法回答。
罗小贞笑了,你就是阴险,鬼主意多,不过胆子挺大,那么多人没把你吓倒,不过有我在,他们要打你也得先打我。
见她笑了,我就不那么尴尬了,和她道别。
胡来时也觉得有点不对,他也意识到,在我还在目的时空时,似乎有另一个我还在当前时空活动。
做为了个科学工作者,胡来时自然不会相信有鬼魂之说,用平行宇宙也解释不通,要是真有另一个我在,为什么我一回来,另一个我又消失不见了呢。就像无数人传说有鬼,可是我一出现,好像千万年来的鬼怪事件都躲我而去,我一个都碰不到。
狐朋狗友伪造我的存在,胡来时也想信,但是因为最近我母亲眼睛在做一个小手术,我妹说我当面给他钱让他带回去,而我依然呆在京城不愿回家。对于我妹妹的描述,思毫就没有假的可能,可是她说的那时候我铁定不在这个时空。为了求证,我决定暂时不过去,先回老家看一下再说。
回到家,我渐渐知道了,其实是我妹怕我母亲生气,儿子白生了,所以就说了谎,说我工作忙,但是想着老妈的,这不,钱都是哥哥出的。我的疑虑刚解,另一件事却无法解释。
当我和我父亲及两位叔叔借我回来,一同去祭祖的时候,一般都是把望佛山的祭完再到蝙蝠地,可是这次只带我祭奠了罗氏的坟,当我提议要到那座明代的孤坟去的时候,我父亲说,你几年没回,脑子糊了吧,那上面那有我们家的坟啊,小时候跟我走了无数次,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座坟?
这种事肯定不会开玩笑,这让我震惊不已,本来还想多问问家史,现在不敢问了,我怕我以前的记忆全是错的,让他们以为我疯了。
我尽量保持沉默,在家没呆两天就回京城了。我把这事和胡来时一说,胡来时觉得我妹之前的话把差点把他吓死,至于我的疑问,胡来时说,你脑子的确坏了。
我当然不相信我脑子坏了,只是时空间的穿越真的有可能让时空错乱,或我根本就是在跨越无数个时空。
我这几天一直在寻找另一个我存在的证据,我保挂冷静时,看到的不过是群魔乱舞,其实他们并不关心别人死活,何况是所谓的时空与记忆的问题。他们最后说,我快要成为像某位自称来自太空的诗人一样了。
唉,这个无聊透顶的时空。
我来到望佛山北麓的山岗上,那孤坟还在,也只剩下那座孤坟了,原来就这几天功夫,吴明德和几个堂兄弟的媳妇都害喜了,所以说不迁的那位吴家老人也把坟迁到我指定的位置安葬好了。
不过事有蹊跷,他们居然在离孤坟不远的地方盖了座庙,并且说是我授意的。我说我什么时候如何授意的,他们又说不上来,不过有个庙安身挺好的,我可以把返回穿越机挪到庙里来,关了电池,在这个地方要呆多久就呆多久,最好能不回去。
这里的人还真好佛,不过他们也说不上来望佛山的来由,不知是在山上望佛,还是来山上望佛。这次总算有真佛了,他们不知从那儿弄来一大佛像放在庙厅,还有一间小房子供我居住。他们还送来许多东西,如果不是我劝他们少送的话,柴米油盐要把这个小庙堆满。
之所以这么风火,一是因为吴家的宣传,还有就是我给的药的确让罗家很多人解除了风湿的痛苦,一个多年躺在床上的人吃过我的药后不久居然能下地干活了。传着传着我简直成了神仙。
罗小贞也加入了到庙里来上香的人群,他直接走到我跟前问,你怎么真做了和尚,和尚是不能结婚的。
我说,这样挺好,无牵无挂,无烦无恼。
罗小贞说,很好,就当我从没见过你。
我说,怎么了?
罗小贞用陌生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扭头就走出庙门。
不久天就下起雨来,下雨一点都不奇怪,罗小贞应该带伞了吧,又感觉她手里没拿什么东西,不会淋感冒吧。
雨一直下了两天,趁雨停,我准备出门到吴家村找吴明德,问问吴家有没有后生到提亲的年纪。
刚开门就见罗老四带着几个人气势凶凶的赶来,对我劈头就打。口里还喊着,都是你害死了小花。
我问小贞怎么了?
罗老四说,今天就打死你这个王八蛋,然后拆了这破庙,省得你这畜生害人。
罗老四他们出手越来越重,我鼻子和嘴已经开始流血了,我看这样不行,如是在众人中找了一个空档,猛的冲出。好在这些人平时也就是些庄稼汉,并不善于跑步,我很快就甩开了他们。
等我跑到吴明德家,他们早就没影了。能看出有身孕的吴明德媳妇见我如此狼狈,赶紧打热水让我洗洗。吴明德赶了过来,说这还了得,是谁胆敢打你,我招集村里人替你出头。
我说,没事,我来这儿有重要的事跟你商量。
我问,吴家村还有没有年纪合适,还没有结婚的后生?
吴明德说,没有,有也是师父你啊,你要是想还俗,就入我们族谱,我给你弄块地,盖个小房子。
我不能和他讲我是穿越过来的,只好说,我有一事相求,罗家村有一个女孩子叫罗小贞,与吴家前世有缘,可是我听说她死了,她这个年纪死了,如果没有婆家,就成了孤魂野鬼,这对于我们吴家的未来也会有影响,所以我请你帮个忙,就说他死前托梦给你,已经嫁给了吴家的后生,所以她就是吴家的媳妇了,生是吴家人,死是吴家鬼。
吴明德虽觉有些为难,但是因为之前我对吴家所做的事,他还是答应了,和我再商量了一下细节。
吴明德说,师父,直到现在我只知道你姓吴,但是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说,就叫我吴悟吧,法名就把口天吴改成有无的无。
实在没有合适的后生,就算有,人家也不愿八字远没有一撇就死了媳妇。我让吴明德直接用我的名义,然后我也不会再出现在本地了。
吴有德本想劝我,但是看我太过慎重,只有接受我的安排,我还说,要把罗小贞葬在他们家庄稼地往上边一点的一棵大樟树前,那里的风水将保佑吴家人丁旺盛。
交待完这些事,我顾不上他们留我吃饭,就返回了寺庙。庙已经被弄得破烂不堪,我将所有的木柴放在庙里四周,然后将所有的香油浇在上面。这时罗老四他们居然还没有走,但是在他们进庙之前,我就把火点了起来。
浇上油的木柴爆炸般的烧了起来,罗老四居然还想进来抓我,火瞬间掩盖了一切,我不知罗老四有没有跑出去。
我又不得不和我觉得恶心的人处于同一时空了,再回去也不可能了,因为我已经启动了返回穿越机的自毁程序,为了不留痕迹,据胡来时说,可以将一个小山包炸平。为了面对我不愿面对的一切,重拾自我,我决定回家祭祖,之后再夹起尾巴做人。
当我祭拜完望佛山北麓的孤坟后——北麓的孤坟居然又在了——有了上次的教训我什么也不敢问,但是我父亲并没有带我去罗氏婆婆那儿去祭拜。我忍不住问问,没有别的祖坟要祭了吗?
我父亲奇怪的看着我,说,你几十年来一直不上心,连祖坟有几处都不知道,不就这儿和蝙蝠地吗?
我说,那祭完了,我想在山里走走,你们先回去吧。
当我走到我记忆深刻的罗氏婆婆坟地的位置时,这里一片野林,确实没有有过坟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