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之地,有一块被生灵共同放逐的疆域。大地焦黑如凝固的血泊,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连魔法粒子都吝于投下微光。断壁残垣在死寂中摊开四肢,枯骨从砖石的裂缝里探出头来,像无数双无声叩问的手,在这里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废土被灼烧后的焦臭味——这是“幽冥之地”,连风都不愿涉足的遗忘角落。
“该死的鬼地方。”两个身着魔法防卫部暗纹法袍的年轻人,正沿着被碎石啃噬的小径艰难下行。
深灰色的袍摆在暗物质弥漫的风中微微发颤,那是魔力在与这片土地的排斥力无声对抗。为了节省本就稀薄的魔力,他们不得不收起悬浮咒,任由粗糙的地面磨破靴底。其中个子稍矮的年轻人弯腰系鞋带时,指尖不小心蹭到一块嵌着暗红结晶的岩石,那结晶立刻像活物般收缩,在他手背上烫出个细小的血泡。
“小心点,”同伴伸手将他拽开,声音压得很低,“这地方的石头都长着牙。”
四周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碎在废墟间的回声,只有枯树腐烂的气息顺着鼻腔钻进肺里,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爬。“真不敢信这才是最外围,”矮个年轻人忍不住低声咒骂。
视线扫过远处模糊的轮廓,“你说最里面是不是连骨头都能尖叫?”他的目光落在远处那片不规则的可怖躯壳——那是五十年前试图深入勘探的小队留下的最后痕迹,如今只剩几截扭曲的支干像枯骨般指向天空。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防卫部曾经近半数的精锐都死在这儿?”同伴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按了按腰间的符文匕首。他们同时望向视野尽头那片翻腾的紫雾——那是封印的心脏,300年前混沌战争撕开的伤口,至今仍在渗着毒血。紫雾边缘偶尔会闪过细碎的电光,那是封印能量与混沌之力碰撞的火花,每一次闪烁,地面都会传来微不可查的震颤。
幽冥之地最外围,第零号观测站点。
哇——哇——
一只乌鸦从半截钟楼的断梁上跃下,翅膀扫过布满裂纹的玻璃窗,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作为这片死地少有的“活物”,它盘旋的姿态带着一种诡异的僵硬,黑得发蓝的眼珠机械地转动,最终锁定在地面那个白色的身影上。它的羽毛失去了光泽,尾羽缺了半截,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掉的。
身着白袍的卢卡斯正跪在地上,指尖的皮肉被废土磨得发红。他左手握着一块嵌着银色纹路的黑曜石装置,右手反复将其按在地面的凹陷处,石面与废土碰撞的闷响,是这死寂里唯一的节拍。装置表面的银纹时不时亮起微弱的蓝光,又迅速被周围的暗物质吞噬,留下几缕转瞬即逝的青烟。他睫毛上沾着细小的焦黑石块,那双深邃的蓝眼睛里爬满红血丝——已经两天了,他没合过眼,连指尖的麻木都快感觉不到了。
观测站的临时帐篷就搭在不远处,帆布上印着魔法防卫部的徽记,边缘却已被暗物质侵蚀出焦黑的痕迹。三个穿着灰袍的守卫靠在帐篷外,手里的法杖斜斜杵在地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守卫正频繁地搓着手臂,那里有块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青黑色。
“先垫点东西。”
一声浑厚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带着烟草和皮革的味道。卢卡斯转头,看见威廉正举着半块黑麦面包朝他走来,银发在灰光里亮得扎眼,比他身上的白袍更像一道突兀的光。
这位魔法防卫部的副部长,一周前带着第一批增援抵达时,黑袍上还沾着些都城的幕气,如今已被这里的暗尘染得发暗。他腰间的佩剑剑柄缠着防滑的皮革,边缘被摩挲得发亮,却从未真正出鞘——在这地方,金属比魔法更让人安心。
卢卡斯没拒绝,拍了拍手上的泥屑接过面包,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温度,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粗糙暖意。“谢谢……威廉副部长。”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咽了口唾沫才勉强把话说完整。
“你这样的战略资源可得好好保养。”威廉半开玩笑地说:“我们还需要你的双眼来看透这片雾海”。眼角的细纹里藏着掩不住的疲惫。他蹲下身,视线落在那块黑曜石装置上,“怎么样?混沌能量的流动轨迹有异常吗?”
卢卡斯咬了口面包,麦香在舌尖突然变得苦涩。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把面包递回给威廉:“您还是自己吃吧,我现在没什么胃口。”他顿了顿,指尖在装置表面轻轻划过,银纹随之亮起一片细碎的光,“能量流在加速,不是匀速,是……加速度。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搅动,把沉淀的混沌之力全都翻了上来。”
他指着装置上跳动的一组数字:“我比对了前几年的数据,精神污染的阈值有所涨幅,混沌数值……比半年前翻了一倍。昨天夜里,我在监测日志里发现了两次‘静默峰值’——能量突然暴涨到警示点,又在瞬间回落,活性相当高。”
威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是在试探。”
“试探封印的强度?”
“不,是试探我们的反应。”威廉的脸色相当难看。
卢卡斯的目光飘向远处翻腾的紫雾,那里的颜色似乎比清晨时更深了些,“300年前的封印是用一位原初法师和无数位前辈的生命能量铸就的,理论上能撑到过这个世纪,但现在……它像个被虫蛀空的苹果,表面看着完好,里面已经烂透了。”
他没说下去,但两人都懂。能站在这里讨论这些,或许真的是幸运女神最后一次垂青。
威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片紫雾像有生命般呼吸着,时而浓如墨,时而淡如纱,却始终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饥饿感。头顶的乌鸦还在盘旋,翅膀扇动的频率慢得诡异。“说起来,”他刻意让语气轻松些,“这地方居然有乌鸦……还不走?”
卢卡斯抬头看了一眼,蓝眼睛里没什么波澜。“误闯进来的。它没有法师的精神屏障,暗物质已经蚀透了它的脑核。”他顿了顿,补充道,“您看到的只是一具空壳,精神体早就烂成灰了。现在飞着的,不过是血液里残存的本能——就像……上了发条的尸体。”
“可怜的东西。”
卢卡斯低下头,继续摆弄手里的装置。“在这里,‘可怜’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他的声音很轻,“300年前,死在混沌战争里的人,比这只乌鸦可怜多了。”
威廉没再接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锡制的酒壶,拧开盖子灌了一口。酒液辛辣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很快又被冰冷的风驱散。他的目光落在观测站周围的防御结界上,那些由符文构成的光网正在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变得稀薄。
而在距离观测站有着些距离的一座废墟里,两双血红色的眼睛缓缓睁开,瞳孔里跳动着非人的光。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穿过观测站的防御结界,每一寸砖石,每一个人影。
其中一个身影从废墟中走来,他很高,穿着一身得体的正装,领口立着,他抬手扶了扶右脸上那片嵌着银边的镜片,镜片反射着紫雾的微光,。而左脸,却像是被混沌啃噬过的废墟,皮肤扭曲成深褐色的沟壑,一直蔓延到耳根,沟壑里时不时闪过一丝暗红色的光。
“我很荣幸啊,奥古特雷。”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生锈的铁管,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嘴角咧开的弧度让左脸的沟壑更深了,“我们要成为风暴的中心了。”
他身后的同伴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比他矮一些,身材却更粗壮,裸露的手臂上布满了暗红色的纹路,像血管里流淌着岩浆。他没有张嘴,喉咙里却滚动着浑浊的音节。他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血红,死死盯着观测站里的白色身影。
“别急。”高个男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自己的镜片上,“让他们再享受会儿。”他的目光扫过卢卡斯和威廉,又落在那些疲惫的守卫身上,像在欣赏一件即将被撕碎的艺术品,“这是暴风来临前必须经历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