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贷款为生的人

又是一年的开始!对这样的日子,胡浅心里总有一些隐隐的畏惧,那种害怕一脚进去,就会跌进深渊的恐惧。她不知如何应对,却又不能不往前去。年也过完了,热闹的喧嚣已成为了过去,接下来,是要过日子,要面对诸多柴米油盐的鸡零狗碎,工作、票子等都是一个问题。

胡浅真不想往前走,不想去面对那些不得不去面对的问题。她真愿时间就这样停留在过年的喧嚣和麻木里。但无从逃避。

老公肖一鸣从楼上的卧室下来,开口道:“老婆,我刚刚和银行的那人聊了会,还是说咱们这个小房子不能抵押,做不了贷款。”

胡浅不想接这个茬,从沙发起身去了卫生间。肖一鸣丝毫不放弃,跟到卫生间门口,继续道:“银行说了,咱们城里那套住宅可以继续抵押,还能贷出近二百万呢,咱们商量一下?”

胡浅不耐烦地说:“我说过,你不要再打那套住宅的主意,那是我的底线。”

胡浅和肖一鸣结婚有二十多年了。他们俩都是大学毕业留在京城打拼的外地人,没有根基,没有依靠,一切都得自己去拼。当年,俩人从单位宿舍搬出来,租了间小民房,像过家家一样,俩人下班后一点一点地买回来家庭日用品,就算是结婚了。没有婚礼,更没有彩礼,给两边的家长打了电话告知,在各自的单位发了几包喜糖,俩人就被绑在一起成了一家人。

好在,俩人都是大学生,并不追求那些虚的形式。他们坚信,凭他们踏实努力的工作,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年轻的时候,肖一鸣在外企工作,待遇很好,一个月的工资是胡浅的两至三倍,还经常有各种补助,一鸣都如数交给胡浅管理。胡浅精打细算,像小鸟筑巢似的,终于在他们婚后的第四年在四环边上买下了一套小二居,总算是有了自己的窝了,尽管还背着二十年的贷款,但有了自己的房子,才算真正是有家了。小俩口也才开始考虑要一个小朋友了。

胡浅本以为从此可以安居乐业,岁月静好。但其实,生活才刚刚开始,前面不说是千难万险,至少也是状况不断,坎坎坷坷磕磕绊绊的险象环生。

那时候,孩子三岁要上幼儿园了,他们把孩从肖一鸣老家接了回来,胡浅想办法换到了一家上班时间比较机动的事业单位,以方便接送孩子。当然,工资自然也是减少了许多。但胡浅有底气,毕竟一鸣已在外企做到了中层,即使胡浅不工作也完全没问题。

但是,有一天下午临下班,胡浅突然接到一鸣的电话:“一会我去接孩子,你下班直接回家吧。”胡浅刚要问“你怎么这么早下班?”,一鸣却已经挂了电话。

回到家,胡浅才知道,肖一鸣下午因一个项目与上司意见不和,和上司当场吵了起来。一气之下,竟冲动地递交了辞呈。胡浅劝一鸣,去和上司服个软,这份工作不能丢,房贷车贷加起来近万元,丢了工作,怎么还?

肖一鸣根本听不进去劝,说他绝对不会回去了,他要为自己打工,不想再受人管束了。

于是,肖一鸣和两个朋友开始组建自己的公司。他们依托各自积攒的资源,准备进军通讯行业,人力、项目、办公地点都没问题,就是资金缺口巨大。肖一鸣将自己的房子以转手的形式过户给了其中的一个朋友朱子墨,换来了一笔抵押贷款。同时,与朱子墨签有一纸协议,房子只是由他代持,实际产权仍属肖一鸣。

由此,肖一鸣的公司做了起来。当时,正好赶上通讯行业发展的黄金时期,他们的公司也红火了四五年,赚了些钱,但矛盾也必然不可避免。胡浅劝一鸣把现在住的,在朱子墨名下的房子卖了,换一套稍大点的房子。

一开始,朱子墨使绊子,不让卖。拉拉扯扯近两年时间,房子倒是卖了,胡浅换了一套附近的稍大点的房子,房贷一月近8千元,又是二十年为银行打工。其间,朱子墨找各种理由克扣了5万元。由此,朋友情谊没了,公司也日渐衰落,强撑到2018年底彻底散伙。

做了五六年老板的肖一鸣并不想就此放弃。他用妻子胡浅的名字重新注册了一家公司,仍想在通讯行业分得一杯羹。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随着行业的整顿,他的这一块业务日渐式微,到最后基本归零,公司几乎是没有业务,想转行,又赶上这三年特殊时期。

公司其实早已陷入停顿,几个员工在2020年初就已遣散。这三年多来,肖一鸣一个人守着这空壳公司,既没有业务,也绝不肯放下身段去别的公司打工。前两年,肖一鸣靠出租自己的奔驰汽车维持。去年开始,他的车基本也租不出去了,肖一鸣就开始打房子的主意了。

其实,2020年,肖一鸣就想把房子卖掉,在更远的地方,甚至于想到了河北燕郊或大厂买个房子。胡浅坚决反对,不想把自家唯一的住宅卖了,而且当时孩子还在上高中,不能折腾。她也绝对不会退到河北去安家,不说上班路途太远,心理上就绝对接受不了。

肖一鸣实在说不动胡浅,就想着怎么样才能拿房子去做抵押,再贷一笔钱回来。从2020年开始,一过完春节,肖一鸣就开始联系各大银行及其五花八门的贷款机构,想方设法贷款。这成了肖一鸣这三年的唯一工作。

2021年,孩子终于上大学了,他们可以不必要为了孩子住在城里了。肖一鸣又动了卖房子的念头。他先是找亲戚朋友借了一些钱,在远郊区买了一套价格相对较低的loft商住两用公寓,承诺天天开车接送老婆上下班,让老婆胡浅同意搬了过来。

但城里的那套住宅因这几年的经济形势,不可能卖得出去,也只能先租出去了。最终,肖一鸣还是用城里那套住宅做了二次抵押,贷出了一些钱,还了买这套商住公寓的借款。

这不,又过完年了,肖一鸣还是没钱没工作。他的唯一工作仍然是怎么去贷款,似乎贷出来的钱就不用还了似的。

胡浅早料到了他肯定还要想办法去贷款,却一直没法阻止。这次,她不想妥协了,一定要保住城里唯一的住宅,不惜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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