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吴晓光家住进新房一周年的日子，也是吴晓光入土为安的日子。

来奔丧的人个个都感叹这吴晓光命苦啊，才四十出头的人，说没就没了，最让人唏嘘的是辛辛苦苦的盖起的这三层四百平米的小楼啊，都没住上几天……

这吴晓光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不惹事，不说是非，除了偶尔的喝点酒以外，一天到晚都在忙碌。吴晓光的媳妇张三秋是个精明的人，很爱打麻将，有点虚荣。

吴晓光祖上传下来的三间瓦房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的，土墙，木板楼，房龄三十年，不算破旧，住起来也很舒服，冬暖夏凉的。张三秋当年嫁过来的时候，最满意的就是吴晓光家的房子在村里还算比较体面。

可时代发展太快，转眼就天翻地覆了。村里的人有些买了小农用车跑运输；有些外出打工；有些在家种葡萄，种芹菜；靠近马路边的做上了生意。就只有吴晓光，还是和过去一样每天早出晚归侍弄他的庄稼，养他的猪鸡。

几年前，村里有了第一栋二层小楼，乔迁的那天，可真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场面也是够大的，单鞭炮就放了两个小时……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鞭炮声太响了，刺激着吴晓光媳妇的神经，正在打麻将的她，撂下麻将，一路小跑到地里，拽着吴晓光的衣领，跟吴晓光说：“老娘也要住楼房，我要盖本村最高的楼房。”吴晓光只当媳妇开玩笑，傻呵呵的说道：“等咱儿子将来挣钱了就盖。”吴晓光媳妇那是省油的灯，朝着吴晓光一通臭骂，“废物”“窝囊废”的一句跟着一句的就蹦了出来。吴晓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很不是滋味。

也是这些年吴晓光都靠侍弄土地，养活一大家子人，吃饭是不成问题的，积蓄是真没有，要盖房子真是天方夜谭。

村里的小楼越来越多，吴晓光家周围都盖上了小楼，原本还算不错的三间排列瓦房，越来越寒碜了。以前吴晓光家的院子很敞亮，吴晓光又在院里种了很多花花草草，其实还蛮温馨的。可是自从张三秋的麻友们一家家盖起小楼后，往日的温馨早已没了踪迹。前面高耸的楼房暗淡了他家，争吵不满暗淡了他们的心。张三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让吴晓光的日子越来越难过。

因吴晓光所在的村地理位置好，在国道旁边，政府要统一规划“生态家园”，道路两边三十米的地方都在规划内。也许是祖上不荫蔽老吴吧，他家老宅刚好在三十米外的地方。老吴一家只好眼馋的看着别人家拆旧房盖新房，也只好看着有积蓄的人家来三十米内买地基建新房。最让老吴媳妇受刺激的是，当年被她拒绝了的穷小子，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小老板，也来买了地，盖了5层的大楼。如果当年张三秋对那小子说话不那么难听的话，现在也许也不那么难堪，但是生活去哪儿找如果呢，当年她可是把人家祖上三代都问候了个遍。现在还时不时要见面，最让他受不了是人家已经住上了五层大楼房，她张三秋还不得不进出她那矮小破旧有三十年房龄的小瓦房。

这次张三秋是真受了大刺激，连最爱的麻将也不打了，窝在家里跟吴晓光合计怎么样来钱也盖上一栋小楼，哪怕只是两层呢，只要是楼房就能让她直着腰从这院子走出去。

大计一定，这张三秋真像换了个人，贤妻良母起来了。吴晓光白天去给人家打砖，晚上去抬电杆，都是出力气的活儿，每天五点就出门，夜里十一二点的才回家。这样一天也能有一两百的收入。张三秋无论老公回来多晚都等着，当然不是嘘辛问苦，而是搜老公的口袋，老吴抬电杆是计件的，抬一根五块钱。

福音来了，那小子要来买吴晓光家的田地了，给的价钱还不错。张三秋倒是高兴的几宿没有睡着，仿佛那梦中的小楼已经在朝他招手。但是吴晓光忧心忡忡，因为他自己没有技术，除了出力气，什么也不会干，田地都买掉的话就意味着一家人所有的生活物资都要去买，这对他来说是不小的压力。

僵持了半个月之后，那小子同意再加一万，张三秋算了一笔账，有了这些钱，再回她娘家借点，盖个小楼房的钱也就够了。吴晓光是拗不过老婆的，很快田地归了那小子，钱归了吴家。

盖房子的过程很顺利，很快二层小楼就封了顶。老吴觉得已经够住了，张三秋觉得怎么也得盖三层才说得过去，这样的话，她才能在她的麻友面前挺直了腰杆，大声的说话。她这辈子才算活得体面，才算不白活。刚好张三秋的弟弟卖了几头牛，钱就被她借了过来。张三秋又找了她娘家的几个亲戚借了点钱，准备盖她的第三层小楼。

房子终于落成了，老吴一家那个高兴啊，这一辈子可以这样体体面面的活下去了。张三秋领着她的麻友围着房子走了几圈，每个角落都介绍到了。脸上泛光的张三秋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吴晓光也因为老婆高兴，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

房子建起好了，生活还得继续。田地都卖光了，米和菜都得去买，没有了粮食猪鸡也喂不成了，两个孩子还要上学，盖房子欠下的钱还得还。吴晓光觉得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他喜欢喝的那点小酒早就戒了，早上起得更早了，回来的更晚了。为了多抬几根电杆，多挣点钱，通常是自己的搭档都走了，还和别人再搭再抬。

去年的三月份，吴晓光第一次觉得力不从心，抬电杆的时候眼前一黑跌倒了……回家后的吴晓光连半颗药都没有吃，就更不用说去医院了，第二天又准时出现在了打砖场上。

等到吴晓光再次跌倒被送进医院的时候，胆已经破了，因为劳累过度，身体多个脏器衰竭。住进医院去的第二天医生就下了病危通知。

吴晓光将近七十岁的老母亲，一说起他的晓光总是长吁短叹，“房子晚点盖我儿子也不会死啊，又不是没有房子住……”“我儿子是活活的被房子累死了啊……”旁边有个人接话说：“不是被房子累死的，是被虚荣累死的吧……”

吴晓光就这样死了，留下了一栋新盖的三层的小楼房和几张等着吃的嘴。（2014年8月）

（这次回娘家，刚好目睹邻居的遭遇，鄙人做了一些加工将他写成这篇小说，希望每一个奔波在人生途中的人，都好好考量自己的内心，不要被虚荣所绑架，不要被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