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微言552(20230718)
癸卯六月初一,星期二。33/17,晴空气良。
周国平《尼采与形而上学》读书笔记9
四、尼采与哲学中的“语言转向”
1、“语言转向”与反形而上学主流
在语言问题上,尼采对于当代哲学家的启示主要在于,揭露了语言对于传统哲学思维的支配力量和语言在欧洲形而上学形成中的关键作用。因此,要使欧洲哲学摆脱形而上学传统,就绝不能回避对语言的研究了。在这一点上,尼采是一个伟大的提问者,他把语言置于问题的领域,使之成为哲学注意的焦点。
有一些哲学家认为,正是语言中的语法和逻辑因素导致了形而上学。因而,他们要求把语言从语法和逻辑中解放出来,借此把哲学从形而上学中解放出来。一般来说,这派哲学家都强调语言与人类生活世界的本体论意义上的关联,把语言看作人的生存方式而非单纯的思维工具,要把语言引回人安身立命的活的源泉中去。他们倡导一种诗化的语言或活生生的自然语言。走在这一方向上的有海德格尔、迦达默尔、利科的解释学,以德里达、福柯等人为代表的后结构主义,以及后期维特根斯坦。这一流派的大本营是欧洲大陆。
与此相反,另一些哲学家却认为,造成形而上学“假命题”的恰恰是语言中违背逻辑句法的成分。因此,他们主张通过对语言进行逻辑分析来克服形而上学。这派哲学家构成英美哲学的主流派别,统称为逻辑经验主义或分析哲学。一般来说,这派哲学家强调语言与科学认识的关联,被他们当作哲学研究对象的语言实际上仅是科学语言。
海德格尔等人实际上是广义的形而上学家,深为关切人生终极意义的领域,但他们认为这是一个情绪体验的领域,不可凭逻辑手段把握。逻辑经验主义者则根本否认终极关切在哲学中的地位。两者都反对传统形而上学那种以逻辑手段把握绝对的做法,但前者所反对的是“以逻辑手段”,而要换之以别种手段,以求能真正把握绝对,后者所反对的却是“把握绝对”,而要强化逻辑手段去把握它真正能把握的东西——经验事实,于是便有了诗化语言和逻辑化语言的不同策略。
尼采在总体上无疑更接近解释学、后结构主义和后期维特根斯坦,因此下面将着重探讨其间的关系。但是,应当指出,尼采与逻辑经验主义也不无共同之处。区别在于,他并不试图通过建立一种严密的逻辑语言来排斥形而上学,因为他本质上也是一位广义的形而上学家,而正是这一点使他成为当代“语言转向”中人文方向的直接先驱之一。
2、追问语言的存在论基础
海德格尔的哲学思想,在其一生中发生过一个重大转折,从而有前后期之分。他对语言的思考,在前后期也相应地有所区别。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把语言置于人与存在的本质关系中,来追问语言的存在论基础。
海德格尔心目中的“存在”并非世界的某种不变本质,而是一个作为世界之意义源泉的领域。所以,哲学要把握存在就不能靠逻辑学,而必须运用现象学方法,即让存在自己显现。其实存在总是在显现自身的,因为有一种存在者,即作为“此在”的人,是“能够发问存在的存在者”,所谓“发问”,就是对存在的领悟,存在就在人对它的领悟中显现自身。
在存在的显现中,语言起着重要作用。希腊人所说的“逻各斯”,按照海德格尔的解释,就是指言谈,在言谈时把“话题”所及的东西敞开出来。言谈是比语言更本原的东西,是语言的存在论基础。“言谈对此在的生存具有构成作用。”
追问语言的存在论基础,就是要把语言“从逻辑中解放出来”,把它引回到人的生存状态的活源泉中去。
如果说海德格尔前期以“此在的生存状态”为语言与“存在”相联系的中介,那么,后期他就直接把语言同“存在”联系起来了。在他的后期思想中,语言的本体论地位明显提高。这种地位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语言是存在的家。”
存在走向语言须通过“思”,“思”的使命就是把存在的到达时时形诸语言。这个“思”相当于海德格尔早期所说的“领悟”。“思”是存在对人的本质的关系,在“思”中,人让存在对自己说话;而后人才能说话,才有语言。
语言是存在的显现,但同时也包含着遮蔽存在的危险。“语言是存在本身的既澄明又遮蔽着的到来。”
“思”把存在形诸语言,语言却得形而遗忘存在。人从此“无家可归”,这个“家”就是语言,是人居于其中得以亲近存在的那种原初的语言。
语言的状况绝非小事,当务之急是“把语言从语法中解放出来,使之进入一个更原初的本质结构”。在海德格尔看来,这是诗的使命,因为唯有诗的语言未被逻辑和语法败坏,其中尚存留着“思”。有鉴于此,他后期便醉心于借荷尔德林、里尔克等人的诗作来阐发存在的真理。
尼采和海德格尔在语言问题上有许多共同见解,择其要者便是:追问语言的存在论基础,确认存在与语言之间的本质关系(试比较尼采的“一切存在都想变成语言”和海德格尔的“存在总是处在来到语言的途中”);对于社会性领域对语言的影响持否定评价,尤其强调语法和逻辑的支配在西方哲学上造成的恶果;试图从语言的诗化中寻找摆脱形而上学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