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相思等待的日子再苦再长也终究会慢慢过去。花招在盐队里摸爬滚打,泪水和着汗水,转眼熬过了几个年头。花招舍不得吃舍不得花,把每一个子儿都省下来交给公公,让公公计划重建家园。花招坚信只要日本佬被中国人赶跑了,玉书就会回家了。她打算还玉书一个完整的家,一个比原来更漂亮的家。花招认为,玉书要是在部队,那等于是把脑袋放在刀刃上了,整日提心吊胆的,那得多危险,多辛苦啊。所以要是玉书能回家,那一定得让他舒舒心心的,绝不能让他住在草房里,一定得重新盖两间瓦房,然后,她要跟玉书在新房里和和美美地生活,生一大堆的孩子。孩子们将围着玉书叫爹,瞅着花招叫妈;玉书会把孩子抱在怀里手把手教他们读书,写字;花招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缝缝补补,时不时的抬起头来看看玉书,瞧瞧孩子,那日子算是美到天上去了。
形势也确乎在渐渐好转,日本鬼子的扫荡不再那么紧密,很多路口都撤了哨卡,花招他们的盐队似乎不必像先前那样东躲西藏,很多路段恢复了通行。最可喜的是,前线频频传来捷报,日本鬼子节节败退,中国军队连连获胜。盐队一路行来听到的都是好消息,谁都明白,日本佬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日子似乎有了春暖花开的味道。
一九四五年开春,局势稍微稳定了一点。花招家的新房终于破土动工了。盖新房动用了三方资金。公公原来有一些积蓄,日本佬烧了房子,却并不曾把那些银元搜走 。公公是个有心人,日本鬼子一来,他就心里藏了把小九九,把往日辛苦积攒下的一点银元藏在祠堂的棺材里,上面盖上厚厚的稻草。日本鬼子那次放火烧房,没把祠堂烧了。事后,公公偷偷揭开棺材板,伸手进去摸摸,硬硬的还在。花招挑盐,用汗水换来的一点报酬全部用在建房。牌头大姑子和姑爷也踊跃支援,就这样花招渴盼已久的新房在原址重建了。
花招把建房的事主要托付给公公和同村的姐姐姐夫。自己该挑盐时照常挑盐,返家休息时,就在家帮忙。玉书家的老房子是两间平房,这次重盖,花招计划把墙基挖深,改成一楼一底。新房前面门窗都用上好木料,后三围用青砖。花招做事向来是要么不做,做了就要做到最好。盖新房也一样,宁愿辛苦一点,钱不够可以再挣,房子一定要盖得结实牢固,住着让人舒心。
这年八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大概一个月之后,驻扎在诸暨各地的日本鬼子也终于开始陆续退兵。诸暨沸腾了!人们载歌载舞,放鞭炮庆祝。
最高兴的莫过于花招了,简直可以说是扬眉吐气了。花招前些年天天都是脚趾头跁拢过日子的。这下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伸展自如了。花招家的房子也差不多要结顶了,这白墙黑瓦,多漂亮啊!花招只要一看到自己一手盖起来的新房,心花就开了,心里美透了。真是喜事连连啊。花招觉得自己与玉书重逢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自打日本人走了之后,花招在家可呆不住了,她三天两头往大路口跑,往街上跑,往县城跑。她又开始满怀憧憬了。花招天天幻想着对面有个高大俊朗的汉子向她走来,那是她的玉书,是她朝也盼,夜也想的男人。到时,她一定要伏在玉书的肩头好好哭一会,把几年的委屈全部哭干净,然后笑着过日子,开开心心度过每一天。
然而,玉书却并没有马上回来。一个月过去了,花招等不来玉书;两个月过去了,玉书不见人影;眼见着过年了,别人家都团圆了,花招还是独守空房;元宵节,月圆人未圆;清明时节,花招独自泪雨纷纷;又到端午节,花招肝肠寸断,伤心欲断魂……老爷子绝望了,大姑子死心了,娘家人逼花招回去了,更多的人劝花招改嫁算了,花招再也找不到在陈家过下去的理由,花招的日子被生生砍断了,无路可走了,花招要怎么活呀?
就在大家都心如死灰,以为玉书八成已经不在人世的时候。大约是四六年的中秋节刚过,玉书的大姐,花招的大姑子手里紧紧抓着一封信,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大文山,咋咋呼呼地对着老爷子和花招嚷嚷:“来信了!来信了!”花招一下明白了大姑子的意思,却感觉心里塞塞的,嘴唇抖索了老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花招夺过那封信,眼泪扑簌簌滚下来:这该死的冤家,你若再不让我透口气儿,我是真的没气儿了呀!
信果然是玉书写来的,他说自己在国民党的部队里干事,是管军需的,这些年一直跟着部队走南闯北,在部队也小有成就,做了个小官。他还说自己不能确定离家这么些年,父亲是否健在,花招有否改嫁,所以,先写封信给姐姐,打听一下家里的情况。
花招听了信的内容,心里骂声这个没良心的,人家差不多为他去掉半条命了,他还问什么嫁不嫁的。嘴里却一个劲催促大姑子快回信告诉玉书,家里一切都好好的,就盼玉书早日回家云云。
花招的心终于飞起来了,现在她可以大声地告诉所有人了,我花招是有丈夫的,我不是寡妇,我的最最可亲的玉书还好好地活着,他在部队里做官了,是做文书的(花招不知道军需是什么,既然玉书本来是教书的,诸暨话“书”“需”同音,那么玉书在部队也是做跟书有关的事了)。我花招的好日子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