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6)爱上愿意听自己说话的人
5)下一站是天堂
一个星期前，一列从古城发出的普通橘红色列车，鸣着汽笛，划出一道半弧线，从东部平原的绿海中穿过，向东南方向而去。
湛蓝湛蓝的天上没有一丝云，白花花的太阳狰狞的不敢让人直视。
车厢中段，左边靠窗的位置，坐着的那个满脸寒意冷气森森，扎着马尾辫的白衣女人，就是李兰花。
她无视坐在身边的白体恤胖子，和对面妆画的很浓的蓝色连衣裙女人，视线一直停留在车窗外那大片大片绿油油的田野上。目光如同梳子，梳过高大成排的白杨，梳过看不到边的玉米地和地上的杂草。
李兰花脸上没有一丝悲喜，看不出表情，若不是间或一轮的眼球，还以为是尊雕塑呢！
车厢过道上，有卖东西的小车推过，身着铁路制服的乘务员，大声吆喝着，“水果，方便面…………。”
还有上厕所方便的人，不时摇摇晃晃的像喝了酒微醺的醉汉，扶着两边座位的靠背走过。
李兰花，陷入一个只有她自己的世界，好像周围的一切，都离她很遥远。遥远的像灵魂穿越回过前两天，回到前几年。
就是这个方向的列车，三四天前，曾经载着她去寻找自己认为是最重要的东西。
十四年前，还是这个方向的车，载着她去了她认为最幸福的地方。
而今天，这个方向的列车，却要载她去生命的尽头。
这几天来，她的心路历程，像坐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大脑一直处于震惊混乱的状态。
这些遇到的变故，已经让她无法甄别是非对错，只能被动的接受。
她靠在靠背上麻木的脸，已经憔悴的像一片离开枝头发黄的叶子，没有一丝生机。
面前的简易桌上，那半瓶娃哈哈矿泉水，轻轻的随着车身的节奏摇晃。
现在，在李兰花看来，好像一切尘埃落定了。
在她作出一个重大决定之后。
过去生活里的一些画面，像油花漂浮在水面一样，从脑海里析出。
“谁不凭良心要遭天打雷劈呀！”
哦，这好像是一个礼拜前，临离开家前一天时，婆婆声嘶力竭哭喊出的话。
想起那些场景，兰花像想起无关自己的事一样无动于衷。
更像是在脑子里回放一段没有声音只有字幕的黑白电影。
“好呀？说良心了是不是？你们都是有良心的，是我没了良心了？对不对？你那意思是我对不起你们家的人了？是不是？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是不是？我就享福了？你忍我，我忍谁了？你那意思是老天劈了我，你的好日子就来了？是不是？其实我早就活够了！早就等不及死了！”
兰花眼前回放出自己爆发和婆婆吵架时的样子，嘴巴像连续开火的机关枪“哒哒哒”的响，不给对方插话的空隙。声音尖利的像厨房那把不锈钢水果刀。
想到此，兰花不由在心里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哎……。”
最后的那句话，好像是一个预言，预示着今天的必然结果。
“你就等着吧！等着我死的好消息！放心，我连埋都不会让恁插手，做个好人，再给你们省一笔费用，这下你们该满意了吧？回家等好消息去吧！”
兰花知道，虽然当时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可都是常年萦绕在心里的真实想法。
那样的日子，如在油锅上煎熬，一面焦透了，翻个面继续煎。
现在，是彻底煎糊了，两面发黑，还带着苦味，难以下咽，只能扔掉。
自己现在就是那块被自己煎糊了的面饼，又被自己用锅铲抄起，扔进垃圾桶里。
都说，人活着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可是活了那么久才发现，那只是一句自欺的话。
能主宰的，只有截断生命这一个选项。
列车，平稳的向着天堂的方向前进，那是自己的终点站。
兰花的头发有几缕散了下来，有点蓬头垢面。她并没有注意，也没有撩开。只是伸手拿过水，抿了一口又放回去。
现在，她已不知道饥渴了。
大概是身体里悲伤塞的太满，自动关闭了口腹之欲的功能了吧。
其实，她也不想这样成为自己手中的失败食品。也想把一手烂牌，凭自己的力量反转结果。
可是，命运给她的选项，都是奇葩之极，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更出乎大众正常思维之外。
她和老公天亮的婚姻，都是第二次。自己和前夫张大伟的孩子叫浩然，远在临省。
不知什么原因，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儿子浩然，竟然成了个禁忌话题。好像一提及，就是提及见不得人的丑事一样。
特别是自己的妈妈和姐妹们，只要自己一说儿子，她们便岔开话题。她对儿子的想念，只能像遥望一个天边的星星一样。
在老公家，自己的这段婚史，也被天亮和婆婆隐藏成一个秘密。
天亮和前妻离婚后，听说嫁的不错。那个老公比天亮能干，人也精神，家里也比天亮有钱。
婆婆是个爱争气的人，兰花自己娘家虽然是同一个省，但距离很远。于是，老公和婆婆对外宣称自己是未婚的闺女，用来和乐乐妈争气。
婆婆跟天亮前妻吵架时就曾经放过狠话:“你跟我儿子离婚，我儿子照样娶大闺女”。
自己和天亮是在古城认识并结的婚，回家时已经有孩子了。没有人知道兰花的底细，这样看，好像是真的像婆婆夸口的一样，天亮又娶了个未婚的。
儿子浩然和大伟，被从兰花的生活话题里彻底删除，变成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回忆。
耳边的广播里，播音员温柔的报站声响起。列车又停靠在小站里，陆续有新上车的旅客塞进车厢。
各色胖瘦高矮不等年龄性别的人，重新聚在车厢里，寻找属于自己的空间。
就像是一个装满粮食的袋子，摇摇晃晃，又可以多装几碗。
列车封上袋口，又开始朝下一站奔去。
过道上挤满了人，把座位上的人都挤到里面来。
空气中混合着蒸发的腐败汗味，烟味，化妆品味，以及香港脚味，在空调里搅拌均匀，又公平的分配给每一个旅客。
靠着窗户边上的兰花，往里边移了移身子，眼光依旧放在车外没有具体目的的地方。
她和天亮的结合，就是一个错误。看上去，天亮温和又斯文干净，脾气好。与自己的急脾气刚好互补。
谁知道，在结婚后才发现他的自私，冷漠，懦弱，没有责任感。想回头时，为时已晚，孩子都出生了。
她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知道那种和孩子天各一方的苦滋味。这一回，她情愿自己受罪，也不想再与孩子分离了。
直到看见婆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老公天亮会那么懦弱冷漠没有责任感了。
那是因为他有一个强势自私，自以为是的妈，才造就出那样的性格。
本来她以为，回到老家后，夫妻俩都上班赚钱，乐乐已经大了，上学了，婆婆可以和他们一起，顺便看着家。日子平平常常的也可以混过去。
谁料到，天亮一到家，就不去上班了，天天守着打牌场，没日没夜。自己劝说无用，生气亦无用。
婆婆怕自己虐待乐乐，不但把乐乐从家里带走，还把政府征收耕地发下的土地补偿款，要走了一半。
她感觉这种事情的发生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自己打小时，父母就为钱吵架，她不想步父母的后尘，把家里的钱都让天亮管着，自己的工资也都一古脑交出去。谁知却换来这样的结果，婆婆拿走补偿款时，老公连和自己商量一下都没有。
于是，她不再把工资交给天亮了，她的日子开始急转直下。
天亮在从自己手里要不到钱的情况下，偷偷的问，你是不是给你儿子攒着呢？婆婆也常常说自己没有和天亮过日子的真心。
一家人嫌隙渐生，矛盾越积越多。
兰花本来就是个口角麻利不饶人的人，可是她又最怕家里吵架生气，所以，再锋利的口角，也只选择闭口不言。
这不言的后面，是在心理上的居高临下，是不屑，是鄙视。这些，天亮和婆婆都明显感觉的到。
在兰花的心里，她暗暗的把天亮和大伟做着比较。越比，越看不起天亮的所作所为。
一直以来，兰花恨天亮，恨婆婆毁了自己的人生。可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
原来，她最初选择天亮，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可以过日子的人，根本就不爱他。
两人之间，一出现问题，自己就理性的用谁是谁非来寻找责任人。
殊不知，家庭是最不讲道理，只讲感情的地方。
分明的是与非，让她的第二段婚姻，早已成了一个空壳。
此刻，兰花在心里说，对不起了，天亮，我们应该早点离婚的。走到现在，太晚了，已经不需要了。你再找个和你合拍的人好好过日子吧！带好孩子。
她的目光，随着列车扫过外面的景色，她的心思，也从眼光里撒落在骄阳似火的土地上，被蒸发成水汽。
而天亮呢？他有没有感应到兰花的心情？有没有觉察到自己也有错误呢？
我们来看看天亮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