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老爸:
今年国庆我回家了,但是我一点也不喜欢它。曾经,除了寒暑假我最爱的就是国庆了,因为他有7天假,比中秋、端午、五一劳动节他们都长,可是自从你离开之后,我就再也不喜欢了,尤其不喜欢在家里过。
因为我深深的记得,在国庆前夕你躺在医院的那个晚上,那本该是一个平静的夜晚,我当时正在学校里上着晚自习,满心憧憬着两天后的国庆假期,在紧张压抑的高三里,那可能是高考前我唯一的一点盼头,因为你说:这个假期会带我去草原,教我骑马……
可是我明明只是悄悄的幻想了一下骑马时的场景,不自觉的打了一个盹,好像只有10分钟,10分钟后我就被老师通知要去医院,还是去见你最后一面。
你知道吗?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是一万个不相信的,老感觉我一定还在做着什么不吉利的梦,没有醒来。我总觉得那是大人们的耸人听闻,昨天晚上我们才就“人死去灵魂归往何处”的问题进行了探讨,上个星期你和妈妈才好不容易和好,不再吵架,我等了这么久你才答应带我去骑马。
我这么普通的人,这种小概率的不幸事件不应该发生在我身上,最起码应是50%概率以上的平凡日子,譬如大多数父母健在的岁数应该是在60岁以上,不该是现在,你才40多,而且我马上就要高考,上大学,选专业,谈恋爱,工作,结婚……你姑娘人生中最重要的几年马上就要到了,你都没有见证参与过,怎么可以走呢?
可是当我进入医院,听到老妈的哭声,看到你死死瞪着的双眼时,我发现这样的小概率负彩我中了,而且是在这么不合时宜的时候。
老爸可以说,您的突然离开一下子让我对人生产生了怀疑,我突然觉得我似乎不能再这么理所应当的平凡下去,因为再这样下去,还指不定有什么负彩等着我,而我只能慌的一批。
所以在您离开我和妈妈之后,我也选择离开邯郸,而且是越远越好。而且从那之后我总是有点迷信,开始怀疑身边一切的不幸,总觉得他们的出现预示着更大的负彩又在向我靠近,我需得提前提防,随时都做着最坏的心理打算。
总不能像上次一样,除了在医院里撕心裂肺的傻哭什么都做不了。而且我当时懦弱的很,明明都抱着您的骨灰盒参加完葬礼了,梦里面却总也不相信你真的走了。
为了逃避这一切,整整两个月,我每天都给自己编梦,梦里面的您总是一遍又一遍说:您没死只是生了一种很虚弱的病,葬礼都是假的,你是需要静养所以不能老是来看我和妈妈。
然后梦醒了,我赶紧跑到您那间空荡荡的卧室看一眼,多希望梦是真的。结果每次跑出去看,都给自己打脸。
但是我就是这么厚脸皮,白天醒了不怕,晚上接着给自己编梦洗脑,可以说那两个月我一直生活在有您和没您的两个世界,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没有发疯!
我到现在都很奇怪,那时是我自己心理作用产生的梦?还是您怕我太伤心,帮我造了一个梦,您如果能收到这封信,不妨再托个梦告诉我,以解我多年的疑惑。
还有老爸,关于为什么今天才给您写信这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好好解释一下。之前您还在的时候,我就老给您写信,第一封是班主任要求,说给父母写写心里话,而且她承诺不会看,我就胡写了。
真的那是我第一次胡写,所以写的特别快,一下子就超了800字,比认真写作文快多了。
而且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自己是喜欢写东西的,严格来说就是这样胡写,您很意外吧!因为之前上学的时候,我最讨厌的就是写作文了。
尤其是应试作文,限时40分钟,800字以内,不许跑题,还必须引用大量的真实案例,天啊,这简直是要我的命。我现在要写篇影评,光是思考的时间就得半天,通常是在脑子里先写上一遍,然后再开始敲键盘把那乱七八糟的想法,转化成大家都看得懂的文字的。
点击群发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所以半个小时以内完成的作文,还不许跑题,我只能编一些废话,而且多半还都是些违心的假话,奉承话。
你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奉承说假话了,可是没有办法,从小学开始写作文的时候,老师就在教我们如何把假话写的漂亮,写的慷慨激昂,写的连你自己都信了,那么考官也就信了。
不过老妈说您当时看了我胡写的那封信,眼圈都红了,我真的非常意外,因为那篇胡写的信里,除了没完没了的拉家常之外,我根本没用到什么排比、比喻和对仗等修辞手法,按我们老师的评判标准,那封胡写的信一定是不及格的,所以在我知道您看到这封信的第一反应是,您是不是觉得我写的太烂了,气的眼睛都红了。
而且我那时还并不明白您对我有多爱。直到后来有男孩对我说他爱我。
然后我懂了,您对我的爱如果可以换算成“我爱你”的话,那您的爱可要说上一万年!
其实在您离开以后,我一直都没有幻想过自己会爱上谁,也没有想过有什么人会爱上我,总觉得真正的爱太难得了,尤其是因为无知和好奇第一次短暂尝试之后,更觉得人心可畏,虚情假意。
如果男女之爱都是这般充满权衡利弊的一场情感博弈的话,那就让它玩蛋去!老娘在工作中已经充满了铜臭气,人生就剩下爱情这么点干净的东西了,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去计较那些鸡毛蒜皮。
有幸,刚刚经历了负彩的我,马上又迎来了感情上的正彩。这一切我也是万万不曾想到的,原本想着就此逃离北京,顺了老妈的心意找一个“条件不错”的相亲对象,重回邯郸过我那平凡简单的一生。没想到,却因为他扰乱了一池涟漪。
因为他,我又开始在一片迷雾笼罩下重新扬帆起航,北漂这条路虽然看起来不那么明朗,但总觉得有他陪你仗剑江湖,昏暗的湖面霎时洒满了星光。
就算一起沉船,我想他也会紧紧的抱着我一起坠入湖底,总不会弃船而逃。而这一点小自信,我想就是传说中的安全感吧。
以前总觉得安全感很虚,后来才知道这种东西是特制品,很难找,只有真正爱你的人才会随身携带。之前我在您身边时一直都有,如今遇见了他,好像也嗅到了相似的味道,不过还要进一步观察才好。您也可以在天上帮我把把关。
说回到我跟您写这封信的原因,绝不是单纯告知您我谈恋爱了这件事,而是想告诉您,您的姑娘最终还是做了一些您喜欢的事情,譬如写文章。
虽然我不是一位作家,或许永远都不是,但是我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园,那个叫王小波的男人给了我一个榜样。
我虽然一直在写东西,平日里帮公司写,休息时替自己写,虽然也看了不少的所谓爆文和佳作,有喜欢的文字,却没有发现几个欣赏的灵魂。直到那次看到了王小波的书,从《沉默的大多数》开始,他为我打开了另一个世界,他让我看到一个小说家最优秀的品质,讽刺,幽默,智慧以及孩童般的想象力!
所以导致如今我再看其他人的作品时,总觉得他们的语言太过繁琐和严肃,远不及“王二”的简单有趣。怎么说呢,一个伪文艺工作者遇到了王小波的书,就像令狐冲遇到了独孤九剑。
最近每每想到金庸笔下的独孤九剑,总觉得和王小波的文字有一比,因为他们都是“无招胜有招”。
武林秘籍有很多,但是独孤九剑却是最特别的,不同于其他武林绝学,譬如葵花宝典、吸星大法、降龙十八掌等,它不是教你招数或者方法,它传授给你的是一种能力,即一眼识破对手招数的破绽和攻敌要害的能力。
所以独孤九剑虽只有九招,总决式,破剑式,破刀式,破枪式,破鞭式,破索式,破掌式,破箭式,破气式。
但是这九招每一招里却又有数千种变化,等你学会这九招之后,便又需将这九招通通忘掉,只需每逢敌手出招,自行变化招数攻敌即可。
此等活学活用的教学方式,我们传统的语文教学真该好好借鉴一下。别只会强调罗列排比,首尾呼应,多用比喻修辞等手法,这离误人子弟的岳不群已经不远啦。
而看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时你也会有这样一种熟悉的感觉,这些匪夷所思的比喻都是怎么联想到一块去的?那只特立独行的猪究竟是真的存在呢,还是“王二”报复式的臆想呢?这种好似听邻居大哥唠家常式的真实感,王小波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不过我不想探究这些,因为每一个作家都应是独立的,不应以模仿他人为生,唯一的使命就是留下有趣好看的故事,和特立独行的思想。
王小波曾说:我觉得人总该是追求美的,我想成为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且有趣的人,我总觉得人人都该这样!
他的一句话突然让我找到了迷茫很久的答案,即我究竟想成为怎样的人?
不是旁人眼里的成功,不是社会定义的幸福,只是成为一个有趣的人。
老爸我觉得这样的我,也是你所真正希望的。
老爸,不知道是不是有趣的灵魂总是被上帝过早的惦记,王小波也在他的壮年离世了,也是突发疾病,和您很像。
只是您没有一个像李银河式的文学家常常给你写信,不过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所以我决定代笔。时常告诉您人间发生了什么事儿,不过即使我写了,也肯定远不如他们写得好,不过还是要写。
因为有些放在心里的话,此时若不把它们敲成文字,时间一长我肯定就没勇气的忘记了。
最后拜托您一件事,在天国的那一端,您如果遇见了王小波,就帮我要个签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