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同事站在锅盔摊前,啃着油饼。油饼是我们在这所大学旁边的小吃街来回游荡了两遍之后的无奈之选,结果两口下肚就在一个逼仄的小巷子里看到了“公安锅盔”的灯牌。幸好我们两人只买了一个油饼。
我要了一个猪肉馅的。已经是傍晚了,阳光不再热烈,正拖着尾巴自小巷回家。学生们正陆陆续续地从校门出来,周围渐渐热闹起来。我盯着锅盔摊子,等待。
一张长而干净的案板。一个揭去上盖的废汽油桶,用耐火的泥糊将里面糊成一个大肚,而上方仅留直径约二十厘米的圆形隆起小口,口周边贴上白瓷砖。这就是锅盔摊子所需要的大件了。
案板右上角码着醒好的面团,用塑料纸盖着,随取随有。馅料应该是在家里就和好了的,和芝麻、面粉、油、水、酱油水等一起摆在案板前方。
师傅一手揪下一团面,用勺往里填入足量的馅料,合上面口子。面团被扔到案板中间,“砰”地一声震起一圈面粉——为了防粘,案板上是撒了薄薄一层面粉的。还没等面团反应过来,擀面杖已经快速地将其碾成了均匀的椭圆状。这一步尤为重要,好的锅盔讲究薄脆,若是不够均匀,烤出来有部分还是厚厚的死面疙瘩,嚼得时候牙帮子还费力,那就太影响口感了。
擀好的面饼移到边上,洒上水,拍打几下,然后将其抻得更薄一些。好的手艺是让人看到微微凸起的馅料而面饼不致破裂。这师傅还可以,我暗自点头。另外要刷点酱油水,这样烤出来的锅盔是焦黄色的,更增食欲。最后撒上白芝麻,面饼就被师傅一手抄起贴到了炉膛内壁上。
炉膛里炭火猩红,内壁上的面饼逐渐鼓起。师傅拿个长刷子,不时给面饼上油。我就这么巴巴地望着,好像突然回到了小时候。那时难得上镇里来,故而每次我都要混个肚儿浑圆。新鲜出炉的锅盔,向火一面酥脆,贴壁一面酥脆中带着绵软,“咔嗞”咬下一口,猪肉大葱的香味直从鼻子里喷出来。还得防着油滴到衣服上。
就着锅盔,我一般还会吃一碗豆腐粉。我曾和同事说,在外工作以来,吃过的粉面皆不及家乡十一。家乡的豆腐粉味道醇厚,浇头与汤面浑然一体。在外吃的却不然,浇头仿若离家出走已久的孩子,虽然勉强和汤面凑在了一起,但味道总是尴尬。
同事的话语打断了我的遐想,“师傅你这锅盔正宗不?”“他是公安人。”说着指了指我。我略微有些发窘,有种偷窥被发现了的感觉。其实我只是不习惯在故乡以外的地方说方言而已。
师傅看着我,我用方言夸他手艺好。他往我这边凑近了点,说:“这的确是要点手艺的。”又扫了一眼我手里的油饼,“这油饼真的没有技术含量,放油锅里一炸就可以了。你们看我这又是擀又是抻的,这需要练的!”边说他边做手势,视线在我和同事之间移动。同样意思的话,他重复了两三遍。
这令我想起了父亲。他的称呼经历了几轮变换:“老师”——这是他当民办教师的几年;“卖藕的”——和母亲一起拉着板车到湖南;“卖水果的”——持续了十多年;“收废品的”——直到如今。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消化这些角色之间的落差的。只是,偶尔和我谈起废品回收时,他会告诉我,“这里面门道可多了,你像我之前都不知道塑料瓶子还分好几种……有些电器我整件收,但可以拆开卖,能多挣不少……”我就静静地听着,和现在一样。其实我们都想让自己的生活显得有意义吧。
锅盔好了,原本气鼓鼓的身子被铁钳一夹,便瘪了下去。师傅用面铲把它切成两半,装袋,递给我和同事。一口下去,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味道。我都怀疑家乡的锅盔是不是真那么好吃了。
我们就又啃着锅盔上路,师傅开始做下一个了。小吃街上的彩灯都已经亮起来,让人看花了眼。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这条小巷里的“公安锅盔”,我这样想着。
归途,古城边有发光的风筝在天上飘。天色已晚,看不到放风筝的人。我们多像飘在这空中的风筝,从家乡飞向外乡,却始终有条线牵着我们,这线可以是家乡的食物,牵动着我们的胃,也牵动我们的心。虽然模糊,但力道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