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无人知晓的爱恋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木子有一个自小喜欢的人,今天,是那个人结婚的日子。

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木子坐在沙发上,面色如常地用电脑打着字。母亲又开始叫她:“木子,木子,快下来,去吃饭了,你军哥都把嫂子接过来了,快去看看,一起热闹热闹。”

木子在心里想,这是第四遍了,按母亲的性格,这一次再不吭声她就要发火了。这样想着,木子还是没有答应。

今天,她好像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母亲最终还是自己走了,木子想:“她应该又会说我脾气古怪吧,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也都不重要了。”

她继续打字,又打错了,删掉,又重来……

木子觉得心脏好像缺了一块,并不痛,只是空洞。

其实,她应该去的,作为邻居,作为小时候关系很好的妹妹,她都应该当面给他送上祝福。但她还是没有停下,仍是打出一个又一个的错字,删掉,又重来……

以前木子家同刘军家很近,正对着,中间隔着几块田地,田地里有条直直连接的小路,两家人关系也一直很好。刘军上学比较晚,比木子大一岁却跟木子是同学。刘军的母亲是个很温柔的女人,总喜欢叫木子去刘军家陪刘军的小妹妹玩。

木子,刘军和妹妹刘茵三个人几乎是一起长大的,一起上村里的学校,一起跟着大人上山打猪草。

后来木子想,她同刘军,原也可以算作青梅竹马的。

木子六年级的时候,刘军的父亲在外赌输了很多钱,又在家酗酒家暴,刘军的母亲不堪重负自己去了外地,只留下两个孩子。再后来欠债越来越多,还不起,刘军的父亲就也出门躲债了。

木子对于那时的事情并不太了解,因为那一年,她的父母在城里做的生意有了些起色,决定安顿下来,把木子接到了城里读书。

木子离开得很突然,连告别都没有。

她也是后来才听说,刘军为了还债辍学了,跟着爷爷奶奶在家务农,后来又跟着村里的叔叔出门打工去了。

之后木子每次假期回村里,都没再见到刘军。明明离得那么近,她也总从窗户看向他家的方向,却一次也没见到他。

有时候她也想:“是不是他在躲我?”但也没有到他家里求证过,只是每回遇到他妹妹时问上一句:“你哥还没回来?”得到的答案总是:“他说,把还债的钱挣完了才回家。”她便也只能沉默。

后来逢年过节时也见过几面,都是匆匆而过,又或隔着人群,一句话也没说上。

木子一直是个很乖巧的女孩儿,青春里最轰轰烈烈的叛逆是一场无人知晓的喜欢。

木子觉得自己喜欢刘军的时候,是初中二年级。情窦初开的年纪,寝室里早熟的女同学对于爱情已经有了朦胧的认知,她们问她:“木子,你有喜欢的人吗?。”

木子想了想摇头答:“什么是喜欢呢?”

有人说:“没见面的时候很想见他,跟他在一起很快乐,想一直在一起,那就是喜欢。”

木子想了想,脑子里出现的是刘军,是小时候一群小孩子过家家时,他对她说:“木子,长大了,我要娶你的。”

但木子觉得自己也只是喜欢上了想象出来的刘军。毕竟转学到城里之后,她与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也没办法确定他是否仍是以前的样子。

可这样的想法还是一天一天强烈起来,以至于木子再没喜欢过其他男生,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将本来已经模糊的友谊变成了清晰的喜欢。

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奶奶病了,木子跟母亲一起回家照顾奶奶。那时候,木子才发现两家人中间的田地建起了新房子,从家的窗户看出去,再也看不到刘军家了。木子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过,搬着凳子在门口盯着新房子发了一天的呆。

木子一直觉得自己真正意义上开始真的喜欢刘军,是在暑假那次村里年轻人的聚会上。村子里同龄的人不多,都聚在一桌,没回家的,已经出嫁的都没来,最后竟然只有木子一个女生。

男生们自顾自地喝酒、打牌、吹牛,木子自顾自缩在角落里喝着茶,偶尔跟着附和两句,但声音太小,既没有让别人听到,还把自己闹了个脸红。

刘军就是那时候坐到了她旁边,一边看着手里的牌,一边侧着头听她说话。他理好牌,转头看她,眼里满是笑意:“说话大声一点,他们没听见,不是不理你。”

就那一瞬间,木子确定了自己的心动。他仍然是他,温柔又细腻,永远能发现她的情绪,站到她的身边。

于是木子又继续喜欢了他好几年。偶尔有人向她表白,她也会说“对不起,我有一个喜欢了好多年的人,所以我不能喜欢你。”

大学毕业后,木子参加了好几个高中同学的婚礼。她们问她:“木子,你不会还喜欢你那“竹马”吧?”

木子点点头。

有人又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跟他结婚。”

木子才突然发觉,她从未想过嫁给他,一次也没有。

因为刘军有一个不负责任、赌钱又喜欢打人的老爹。嫁给他,就是自己跳入火坑。

也不是木子这样觉得,而是所有人都这样想。

木子跟堂姐一起到村里的叔叔家吃酒席,两个人站着等座位。村里的男生们都在帮忙,一群一群地聚在那儿。

堂姐问她:“诶,木子,你觉得咱村男生咋样,我感觉好像没几个帅的。”

木子不自觉看像刘军,又迅速低下了头:“嗯,差不多。”

堂姐又笑道:“诶,那个谁还不错,哦,刘军,就是小时候跟你一起上学那个。”

木子红了脸,轻轻地说:“我也觉得。”

堂姐用手挡着,在她耳边悄悄说:“不过,他不行,他爹是个赌鬼,嫁过去日子不会好过的。”

木子轻轻推了推表姐:“别乱说话,这些哪是我们该议论的。”

木子心里有些难过,但其实又一直很清楚,堂姐说的是对的。

木子也不止一次听父母说起他:“唉,真是可惜了,那小子又勤快做人又好,要是没那样的家庭就好了。现在这样,也不知道能不能说到个媳妇儿。”

木子总想反驳,想了想却也继续沉默。父母都不是坏人,也总帮着刘家两个老人做事,关系也一直很好。母亲也说,她把刘军看作干儿子。

可木子也知道,若她说喜欢,父母也绝不会同意。毕竟觉得他人不错是一回事,自己女儿的后半辈子是另一回事。

她也深知自己同他的差距,她要继续学习,也不想把自己困死在村子里。而他需要一个贤惠传统的“妻子”,帮他打理家务,照顾长辈。

因此喜欢也只能是喜欢,她不可能为他停下走出去的脚步,也自认做不了“贤妻良母”。

所以她从未表达过自己的心意,也没有让家里任何一个人知道。从别人聊天里听到他的名字,也只是淡然略过,不执一言。

有时木子会想:“我真是个很怯懦的人,连喜欢也不敢说出口。”

但更多的时候,她都只能安慰自己:“爱情并不能当饭吃,喜欢也只能是喜欢。”

后来她听说他在相亲了,村里的各个婶婶们都在发力,想给他找一个合适的“妻子”。

她不敢问,也不想听,有时自私地想,要是他一直找不到对象就好了,两个人一起单身着,也比看着他娶别人好。

可到如今,她终于还是等到了他的婚礼。

窗外热闹非凡,一场婚礼正在进行。

木子在删删改改的论文页面上一字一句打下“新婚快乐,我的青春!”。

(二)

刘军有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女孩,他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在外流浪的那些年里,他时常梦见她,梦见一群小孩过家家时,他拉着她的手说:“木子,长大了,我要娶你的。”

他有时候也想,他本来是可以娶她的,如果他没有一个嗜赌成性的父亲,即便她不告而别,他本也可以同她有那样一个顶峰相见的机会。

他听说她成绩很好,拿着学校的奖学金,进了学校最好的班级,很快就会成为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人人提起她,都是夸赞与艳羡。

而那时,他跟着村里的叔叔在工地上做钢筋工,每天累得直不起腰,脏得连原本的模样也看不出了。

于是他渐渐不敢提及,不敢回想,她成了他心头的白月光,心向往之,又遥不可及。

他总不敢见她,最狼狈的那些岁月,四处辗转挣钱还债,连想起她,都怀着强烈的自卑。

妹妹给他打电话说:“哥,木子又来问了,你今年还是不回来吗?”

他沉默,又无所谓的回答:“不回,我要把爸的债都还了再回去。你照顾好自己和爷爷奶奶,好好读书,家里面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他挂掉电话后却又开始后悔,应该问一问的,不知道她还好吗?

后来,他还是回了家,在人群里匆匆与她擦肩,也只遥遥看她一眼,不敢停留。

她穿着时髦的衣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站在人群里,却还是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漂亮和文雅。

他便也告诉自己,不该妄想。旁人若看出他的喜欢,不知会笑成什么样。

有一回她路过他家,同他奶奶打招呼。奶奶说:“木子回来了!真好,进来坐坐吧。”她犹豫着问:“奶奶,军哥回来了吗?”奶奶笑着回答:“回来了,在家,我帮你叫他。”

他就在屋里,却沉默着无视奶奶的叫喊。他听见奶奶说:“这孩子,可能又帮谁家忙去了,这会儿不在,你先坐坐吧,他一会儿就来。”

他走到窗边,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看着她摆摆手然后转身走远。

奶奶进屋看到他,问:“刚才去哪儿了?你木子妹妹来找你,我喊半天也不见你应。”

他笑着应:“哦,刚在后院收拾东西,没听见。”

“木子这孩子读书很好的,我记得你们小时候还是同学呢。”奶奶看向他,眼里带着愧疚和疼惜,又接着说:“只可惜……唉……要是没你爸那些事……”

他面上神色如常,安慰奶奶说:“哎呀,奶奶,你看我现在不是也很好吗?而且咱妹读书也不比木子差。”

他说:“没什么的。都过去了,都会好起来的。”

没什么的,都过去了。他总这样说,也不知是安慰奶奶,还是安慰自己。

后来,她真的考上了重点大学,成了村里所有读书人的榜样。

村里的那次聚会,是他多年之后同她第一次说话。大家喝着酒、聊着天,他也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她。

但在余光里看到她一个人怯生生地缩在角落里时,还是忍不住靠近她,听她说话。

他那天输了很多次牌,却还是藏不住心里的喜悦。

又过了两年,爷爷奶奶身体越来越佝偻,他们的愿望,是他结婚,有一个自己的家。

一起打工的兄弟问他说:“军子,你在外面那么久,就真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吗?”

他总沉默着又或者笑过去,只是说:“挣钱养家才是最重要的,现在一贫如洗的,喜欢谁不是都害了人家。”

其实他想,有的,有的。只是无法说出口罢了,喜欢又怎样,很喜欢又怎样?除了一腔埋在心底,无人知晓的喜欢,他一无所有。而她有更广阔的天地,会遇到更好的人,也会有属于自己幸福美满的人生 。

他知她是飞鸟,亦不愿意成为困住她的牢笼。

他耗了一年又一年,终于还是抵不过爷爷奶奶不断地催促,开始了相亲。

一个又一个女孩听到他的家庭之后选择沉默,而他也从抗拒到慢慢接受以这种方式为自己寻到一个“妻子”。

毕竟大家说得对,他这样的家庭,有女孩愿意嫁进来就不错了,哪有他愿不愿意的余地。

可他运气很好,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女孩,聊得来,还愿意嫁给他。

女孩说不上喜欢他,但同样有着不得不结婚的理由,两个人互相理解,互相安慰,竟也有了几分相敬如宾。

他想,这样也不错,全了老人的愿,也有了自己的家。

他有些庆幸,那么多年里没有开口,没有靠近,那份爱意无人知晓,所以也可以无声无息地埋在过去。

他结婚那天,不知为何,她没有来。

一片喜庆里,他埋葬了那一点不甘,牵起面前妻子的手。

此后,过去是褪色的曾经,现在是可期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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