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巧连环间离色诱 避义兵东都罹难
上文说道,美人貂蝉奉歌一曲献于太师,卓称赏不已。自是为色所迷,淫态奸容,无所掩藏,痴痴笑曰:“真神仙中人也!”允殷勤把盏,敬之:“老臣欲将此女献上太师,未审肯容纳否?”卓曰:“如此见惠,何以报德!”允曰:“此女得侍太师,其福不浅。”卓曰:“尚容致谢,”允曰:“天色已暮,先备毡车送到相府。”卓起身奉谢。
车辆已起,便送貂蝉先行。允拜送董卓直到相府。卓命允回,乘白马,前列侍五七人。离府行不到百余步,遥见两行红纱照道,灯影中一人手执方天戟,马上坐着吕布,半醒半醉,正与王允撞见。布见王允,心中大怒,骂曰:“老贼怎敢戏我哉!”允急止曰:“此非说话处,同到草舍。”布随允到家,下马同入后堂。允曰:“将军何故反怪老夫耶?”布曰:“有人报我,你把毡车送一女入相府,非蝉何?”允曰:“将军原来不知。”布曰:“我岂知就里!”允曰:“昨日太师在朝堂中,对老夫道:‘我有一件事,明日到你家。’允因此准备小宴等候。太师到,饮宴中说:‘我闻你有一女子,名唤貂蝉,已许奉先。我恐你不准诚,特来上门告肯。’老夫见太师自到,安敢少违,随引貂蝉拜了董公太师。太师曰:‘今日良辰,汝可与吾作一大宴,配与奉先,以助一笑。’将军寻思,太师亲临,老夫焉敢推阻?”布曰:“司徒少罪。布一时错见,来日自当负荆。”允曰:“小女颇有些妆奁首饰,带过将军府下,便当送至。”布谢而去。
次日,布入太师府打探,无闻音耗。径入内堂,欲进不敢,欲出不舍。遂潜入卧房后窗而窥之,见美人梳头容妆,缓缕青丝,仪态万方。忽而貂蝉转身,瞥见吕布长大身影,乃灿然顾目一笑,尤是妩媚生姿。转瞬复又紧蹙双眉,做忧愁不安之态,以纤纤玉指示之内,展香罗巾帕频掩泪眼。布窃视良久,由是神魂荡漾,无法自持,口中自言道:“若得此女,南面王不易也!”卓闻人语,方醒,喝曰:“谁人掩在后堂?”布惊慌失措,闪出相府。
董卓自纳貂蝉后,情色所凝,月余不出理事。貂蝉无非于枕前席上殢雨尤云,董卓合休,自然迷恋。会卓染一小疾,貂蝉衣不解带,曲意阿从,卓心愈喜。卓睡,布立于床前。貂蝉于床后探半身望布,以手指心而不转睛。布以点头答之。貂蝉以手指董卓,强擦泪眼。布心如碎。卓朦胧双目,见布动静,猛扭回身视之,见貂蝉于屏风后立。卓大惭,叱吕布曰:“汝敢戏吾爱姬耶!”唤左右逐之,今后不许入堂。吕布怀恨归府,由此而怨卓。
逾数日,有小校报紧急军情于吕布,布呈于董卓曰:“秉太师,今孙坚斩华雄败李傕扣关甚急,如何处置请太师示下。”卓忧急,无以策,问李儒。儒曰:“诸侯锋锐,兵无战心。不若迁帝于长安,以应谣兆。近日街市小儿谣曰:‘西头一个汉,东头一个汉。鹿走入长安,方可无斯难。’此言正应丞相旺在长安,具福之地也。‘西头一个汉’,乃应高祖旺于西都长安,一十二帝。‘东头一个汉’,乃应光武旺于东都洛阳,今亦一十二帝。天运合回。丞相迁回长安,方可无急危矣。”卓大喜曰:“非汝言之,吾实不悟。”
于是,卓下令迁都,限来日便行。李儒曰:“今钱粮缺少,洛阳富户极多,可收入官,坐做袁绍等门下,杀其宗党,而抄其家资,必得巨万。”卓大喜,即差铁骑五千、遍行捉拿洛阳富户,头插旗,上写“反臣逆党”,数千家尽斩于城外,取其金资,将妻小分俵众军而去。李傕、郭汜尽驱洛阳之民数百万口,前赴长安。每百姓一队,间军一队,互相推拖,死于沟壑中者不可胜数。及纵军士淫人妻女,夺人粮食,饥饿自尽者死尸遍野。啼哭之声,震动天地。如有行得迟者,背后三千军催督。军手执白刃,于路杀人。
卓临起,先教诸门放火,焚烧居民房屋。帝并皇族上车,卓令放火,烧宗庙宫府。南北两宫火焰相接,长乐宫廷尽为焦土。又差吕布发掘先皇及后妃陵寝,取其金宝。军士乘时掘官民坟冢,不留一墓。董卓装载金珠缎匹好物数千余车。恶行累累,人神怨愤,于此暂且不表。
单说吕布保着董卓家眷,沿路往行长安。貂蝉乘粉红小轿一顶,吱吱呀呀,缓缓而行。赤兔马疾,布有意放慢脚程,常伴小轿于旁,以目视貂蝉。蝉知其意,轻卷粉帘,顾目流盼,秋波脉脉,羡煞旁人。时值雨季,泥流洪泄,有大石倾而下,布勒马持戟,挥而拨之,保得小轿无虞。蝉赠以巾帕答谢,上有题诗一首曰: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菁菁者莪,在彼中陵。既见君子,锡我百朋。
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布携帕在手,反辗复视,心驰神往,无以忘怀。有仆报于相国,董卓不悦,乃曰:“奉先吾儿,汝自去长安,当有军中之事托付,不可久留于此!”布羞惭忿恨,遂自策马先行。
会数日,卓入朝长安。吕布手执画戟,乘马于车前;及至殿前下车,带剑上殿,布执戟立于阶前:百官拜伏于丹墀,左右拱听约束。布引卓来到内门阶,略住少时,见卓与献帝共谈,吕布慌提戟出内门,上马径投相府来,系马于道旁,提戟入后堂,寻觅貂蝉。蝉见布寻觅,慌忙出曰:“汝可去后园中凤仪亭边等我,我便来。”卓府后有凤仪亭,取凤凰来仪之义也。布提戟径往,立于亭下曲阑之傍。良久,见貂蝉分花拂柳而来,果然如月宫仙子,泣与布曰:“我虽非王司徒亲生之女,待之如神珠玉颗。一见将军,大人肯许,妾已平生愿足。谁想太师起不仁之心,将妾淫污,恨不得死耳!今见将军,只可表妾诚心。此身已污,不得复事英雄;愿死于君前,以绝君念!”言毕,手攀曲阑,望荷花池便跳。吕布慌忙抱住,泣曰:“我知汝心久矣,恨不能够共语!”貂蝉手扯布曰:“妾今生不能够与君为妻,愿相期于后世!”布曰:“我今生不能够与汝为妻,非世之英雄也!”蝉曰:“妾度日如年,愿君怜悯而救之。”布曰:“我在内庭愉空而来,恐老贼见疑,必当速去。”提戟转身。蝉牵其衣曰:“君如此惧怕老贼,妾身终无见天日之期也!”布立住曰:“容我思忖一计,共你团圆。”貂蝉曰:“妾在深闺,闻将军之名,如轰雷灌耳,以为当世一人而已。谁思反受他人之制乎!”言讫,泪下如雨。两个偎偎倚倚,不忍相离。
却说董卓在殿上,回顾不见吕布,心下甚疑,急上车回府,见赤兔拴于府门,问吏,吏答曰:“温侯入后堂去多时了。”卓叱退左右,径入后堂,寻觅不见,及无貂蝉,问侍妾。侍妾曰:“温侯却才执画戟至此,不知何在。”卓寻入后园,见吕布倚戟,和貂蝉在凤仪亭下。卓走至跟前,大喝一声。布回头见卓,大惊。卓夺下吕布手中戟,吕布便走。卓赶来。吕布走得快,董卓肥,追不至。卓提戟来杀吕布,布手起一拳,打戟落于草中。卓拾起戟赶来,布已走五十步远。
卓益怒,奔入后堂。唤貂蝉而问之曰:“汝何与吕布私通耶?”蝉泣曰:“妾将谓温侯是太师之子,回避之。这厮提戟赶来,到凤仪亭边,妾欲投荷花池,这厮抱住。正在生死之间,得太师来,救了性命。”董卓曰:“既如此,将汝赐与吕布,何如?”蝉曰:“妾身已事大贵,若予家奴,妾宁死不辱!”遂掣壁间宝剑欲自刎。卓慌夺剑而拥抱曰:“吾戏汝!”貂蝉哭倒于卓怀,梨花带雨,泪水涟涟,卓心甚不忍,好言抚慰曰:“戏言,戏言!吾宁舍了性命,安能舍汝哉?”
此正是,
司徒妙算托红裙,不用干戈不用兵。
三战虎牢徒费力,凯歌却奏凤仪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