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东边约摸着一公里的地方,有个东坡缓西坡陡的山岭,岭上除了苍耳几乎什么也活不成,所以当地人将这岭称之为苍耳岭。岭上有座房子,独门独户,村里老一辈人也不知道是个何年月里建成的,也就更不知道是由什么人建的。
苍耳岭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剩下的地方长满了齐腰的苍耳树,自我记事起,几乎没人会到那苍耳岭上,或者说,明面里几乎没人会上苍耳岭。村里不乏有好奇心很重的小孩子,胆大的哥几个一商量,约好了谁怂谁孙子,决心犯险苍耳岭,计划刚开始便被路过的大人逮了个正着,将这一群小兔崽子赶回村里,并通知各家的家长。家长纷纷闻讯赶来,可谓怒发冲冠,有的孩子看着自己父母手里的木棒,瞬间成了惊了魂的兔子上蹿下跳,而那些父母没拿"武器"的孩子正幸灾乐祸时,粗暴的庄稼汉脱下脚下泥泞的布鞋,一顿毒打是人人都免不了的,更甚者还会禁足个十天半个月。
而我第一次知道那个地方,是在我十岁那年。那年村子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一时间将苍耳岭推上了风头浪尖,成了人们茶余饭后不得不谈的话题,也将"苍耳岭"三个字与凶地紧紧的联结在一起。
从古至今,这十里八村的农人都有着极其沉重的"重男轻女"思想。这样的思想也让附近的光棍数量一直居高不下,而那些颇为富裕的农家会到二十几里外的德明乡的村子里物色合适的姑娘。等姑娘家一嫁进这门里,生子便自然成了这家人头顶个的大事。若是生个带把的男娃,一家人乐呵的比丰收更胜百倍千倍,从此在村子里走路时都自然而然的挺直了腰板,趾高气昂的,那副模样颇像是金榜题名的状元还乡时的威武做派。但如若是个晦气的女娃,在娃娃的脐带被剪断之后,接生的婆子会立即把绿豆洒满事先准备好的木盆的清水里,一把把那女娃从白布上提溜起来,一只手捏住脖子,把个娃娃的脸朝着水面摁了下去,娃娃来到这世上的第一声啼哭化作几个水泡"咕噜"的翻腾出水面,激的水面上的绿豆发出"哒哒哒"的碰撞声,待那娃娃一动不动的时候,一切就宣告结束了。整个过程还有一个必须严格遵守的规定,就是这娃娃一定不能经本家男人经手,传言一旦碰到了,这娃娃的灵魂上就烙下了这家氏族深深的烙印,枉死之后必将会回来报仇。婴尸的处理是由灵婆一手操办的,只需要付上合适的价格即可。
灵婆处理婴尸据说有一套复杂的仪式,这套神秘的仪式从来没人见过,也没人想见。而所有的婴尸据说就是埋在苍耳岭山顶的坟冢。
九月秋收之后,庄稼人经过了一年的辛勤劳作终于无所事事了。就在此时村子发生一些奇怪的事。
王家老三王福德一大早便起床喂畜牲口,当他提着水桶走到牛圈边的时候,清清楚楚的看得到母牛身上大小的数颗苍耳,他心里疑惑着绕着牛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竟没发现任何能够供母牛逃出去的漏洞。王福德惑不得解,也就没在想了,给水槽灌满了水,石槽扔了几把干草食料,便转身回屋了。但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对吃食无动于衷,继续横卧在牛圈角落里的母牛,生了牛犊后那一对充溢了奶水的硕大的奶子,此刻竟变得干瘪了。
不久之后,村子里类似的事情越来越多,随着事情的继续发酵,这其中的味道也就变得越发的怪异起来。而因为母牛身上的那么几颗苍耳,人们不约而同的将所有的疑惑投向了苍耳岭。
村里的锣在响过一圈之后,广场上聚满了叽叽喳喳的庄稼人。一时间所有人都慌的没了办法,从一颗颗紧凑的黑色脑袋中蹦出一个声音:"上苍耳岭吧!"人群在短暂的无声过后变得更加沸腾。平日里无人问津的苍耳岭在这个时候更是避之不及,就连那些壮硕的汉子此刻也压低了身高,装作事不关己的姿态。人群里再次迸发出一个洪亮的声音,"让那灵婆子带路不就行啦!"大家纷纷表示赞同。而人群中的灵婆一脸慌张,手心、额头同时冒出冷汗。慌忙摆手称道:"我...我不行的"话一开口,她感觉这好像是在自砸饭碗,于是又说道:"那个...对!岭上阴气太重,我一个人恐无力回天啊!"说罢,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村外的环山中最高的那座叫做岳灵山,半山腰有个道观,不大不小就修得一个老道。老道姓白,高个偏瘦,嘴角挂着一颗黑豆模样的痣,上面飘着一撮白毛,凭添几分神秘感。抓鬼、看相、占卜、风水无所不懂的,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据说是泄露了天机而受到的惩罚。但这偏偏又成了他"活神仙"之名的佐证。
白老道是十月的头一天来到村子里的。在吃过午饭之后,亲自在村子挑选了五个青年,个顶个的魁梧,准备天一黑便上山一探究竟。
天刚一抹黑,老道一行人便上山了。白老道右手执一织金法杖,左手拎了一玲珑筐,身着黄黑长摆道袍,腰间塞着黄纸红字的符,这无疑让那五个青年更加放心了。上山前老道给五个青年一人一道符,以防不时之需。沿着上山的唯一道路一路小心翼翼的,在微弱的火光之下,气氛也愈加诡异起来。等到了所谓的坟冢的时候,青年手里的保命符也基本湿成了一团。
坟冢的地面上没有一般坟墓有的土包,仅仅只是以树枝插地来标记位置。老道从玲珑筐里去处一盏油灯,拿出一张符,两指一夹在手里呼的一抖便燃了起来,这让在场的青年惊叹不已。待油灯点燃之后,老道上前一步,将油灯放在其中一根树枝的旁边,嘴里呜啦啦的念着咒语,念罢,把油灯向边上移了移,用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挖开。"两个青年不一会就挖出个大坑来,火光靠近一看,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坑里什么都没有,老道又做了之前相同的法式,连着挖开了两座坟,都由之前的结果一样。五个青年再一次慌了起来。老道转身缓步向那座房子走去,五个青年也急忙跟了上去。
房子的门上上着锁,一行人移步窗户处。白老道举起织金法杖,晃得当啷乱响,突然间大吼道:"尔等小鬼,休完作乱!!!"原本寂静的山岭,被老道这么一吼,青年们吓的魂飞魄散,抱作一团。老道腰间抽出几张符,手速极快的贴到了窗户上,缓缓吐出一口气,又蔑视地看了看五个青年,说:"好了,随我下山。"正欲走时,呼的不知何处来的一阵妖风,窗户上的符竟然被吹掉了一张,"不好!快走!!!"风刮起的尘土伴着苍耳的叶呼啸着,青年们撒腿就跑,像是也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向他们飞过来,想要一口吞掉他们。
青年们一路狂奔至山下,老道小跑着最后也到了山下。老道的道袍长摆已经沾满了苍耳,青年们有的脚下流着血,有的则流着淡黄色的尿。
第二天天刚一微明,全村上下都聚集在了小广场,以听老道此次的冒险。老道现在台子上,看了看广场上人头攒动。低声说道:"额,贫道已查明事情的原委,想必是那女婴成了婴鬼,就住在那苍耳岭上。"台下一片惊呼。"额,各位乡亲不要慌张,贫道会做一场法式,将那些个小鬼困在山上,只要大家不再去那苍耳岭,自然无事。"台下此刻又响起了欢呼声和掌声。
白老道做法式的那天,又有人说自己家的公牛也瘦得不像了模样。连续几天,村里的红牛也纷纷不振,人们越看越觉得平日里吊晃在公牛肚子下面的睾丸此刻变小了。一时间谣言四起,都说是那女娃娃的鬼魂到了村子把公牛的阳气吸干了,在这么下去,就要开始吸男人的阳气了。人们再次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老道。老道眼睛一闭,心里琢磨了一阵,说出了一句震惊全场的话,"把所有的公牛都骟了。"老道解释说是因为有之前跑下山的鬼气如今寄居在牛的睾丸里,乘小鬼们还尚未吸够阳气,将她们一网打尽。
农人们因为害怕,尤其是那些生过女娃的家庭,也只能把牛球全部割了去。老道把所有的玩意全部一股脑的扔进火里,一阵滋滋的声音响起,人们闻着那烤肉的香味,竟有的流起了口水。
事件结束后,老道拿了钱匆忙离去。而苍耳岭也就此再也无人敢上,唯一的一条道,也渐渐的布满了苍耳。
事情发生后的半年,原本已经回归了平静的村里,有的人却发现家里的母牛的肚子似乎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