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又绚烂的人生,就像一部不知会播出到多少集的电视剧,总会有人物陆续出场,或留下;或在半集之后就领了盒饭;甚至会是没有名字的背景板。他们之中,你是否遇到过这样一种人,你欣赏他,想了解他,想在之后的剧情中给他安排更多的戏份,然而临下笔的一刻,却是轻轻的收起笔墨,因为,你怕。
因为职业的特殊性,我的生活中存在一种特殊的关系,叫做医患关系。那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于医生而言,患者,是陌生人,却又是你心心念念的人。并不似主流媒体渲染的那般,要么像下凡报恩的白素贞,只要你有任何困难,我立即腾云驾雾赶到现场,出钱出力,施粥赠药不眠不休,以救世主的姿态悲悯众生,完成救赎;要么动辄撕出一场八点档的电视剧,刀片与板凳齐飞,不见鲜血不收场。说实话,我并不知道如何形容这样的关系,关心却又疏远,牵挂却又淡然。很多人说,医生当久了,心肠就硬了,冷漠与冷静或许只是一线之间,初入临床的我,劝诫自己不忘初心,甚至会刻意去留意那些温暖的、令人感动的文字与事件,以确保我的心还是柔软的,无论一载,或是一生。
后来,她来了。迎着秋日午后并不刺眼的阳光,留着寸长短发的女孩,第一次的见面是她对我的一个微笑,八颗白牙,没有唇膏。
“XXX,女,28岁,右乳中央区可触及一肿物,大小约5.5*6.0cm,质硬、界不清、活动度差,右侧腋窝及锁骨下可触及肿大淋巴结……”我对她的第一次记录,“医生,我算是很重的么?”很重么,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因为我明白,这不仅仅是一个答案,更像是一种宣判。我第一次,因为非专业问题,去请教了上级。后来,我如实的交代了病情,即使是万般不愿,再婉转又怎样呢,仍然掩盖不住噩耗那狰狞的嘴脸。她有一瞬间失神,然后看着我的眼睛,缓慢又坚定的告诉我她的决定:“医生,告诉我接下来怎么治吧,我听你们的!”
那天下班后,我抱着枕头狠狠的哭了一场。
也许是她的坚强,也许是她的信任,也许是她真的太年轻,面对她,我满怀悲悯。对于恶性肿瘤,太年轻的身体,给予了太多的可能性,太多我不敢继续想下去的如果。后来,我们也会偶尔聊天,她的父母,她的工作,我能感觉到的是信任和依赖,她问我要微信,我拒绝了。
我没告诉她的是,我不给,不是不想,是不敢。如果她不是我的患者,如果我不会想到那么多如果,我们会是朋友。
我变得冷漠了么,或许是吧。我依然会认真对待每一位患者的治疗,依然会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去同患者说话,依然会宽慰突闻噩耗的患者。但是,我在强迫自己收起过多的共情,回避私人问题,因为,我怕。我怕那种闷闷的无法宣泄的悲伤,我的角色要求我必须保持冷静。
所幸,她的结果比我预期的好很多。手术很成功,艰难的化疗期也已经结束。一年后,我再次在病房见到她,头发已经长的很浓密了,有点胖了,工作会偷点懒,在计划着下一次的旅行。她说想要一张合照,照片中我的嘴角扬的很高。临走,我送她到电梯间,她说:“留个微信吧,我已经完成治疗了,你不用担心我会打扰你。”我怕的是打扰么?我笑了,没说话,拿出手机通过了她的验证。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我并没有开放她的朋友圈。因为,我依旧在怕。我希望,她永远如此刻,以强劲的生命力肆意绽放。
最后,我没有说再见,我不敢交的朋友,洒脱的短发姑娘,祝你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