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时窗帘外的光晕比往日温吞些。推窗的刹那,雪粒子簌簌扑进领口,惊觉春分后的枝桠竟又披上素衣。那些未及收起的冬青陶盆,此刻倒成了最称职的雪托,新雪在瓦灰釉面上堆成精巧的奶油塔。
前几日刚露头的野樱蓓蕾裹在冰晶里,像被施了魔法的琥珀。檐角风铃冻哑了嗓子,倒是麻雀们格外活泼,在雪地上啄出歪斜的象形文字。泡茶时看见白瓷杯口袅起的热雾,与窗外纷扬的雪片竟有着相似的舞姿,只是这厢转瞬便化在春的呼吸里。
记得去年深冬那场雪,压折了后院老梨树最虬劲的横枝。此刻积雪却温柔得多,分明是赶在消融前,要把积攒一季的絮语尽数倾吐。茶案上的山茶倒先听倦了,垂落两片红绡似的瓣,恰好接住穿窗而来的雪片——这脆弱与脆弱的相逢,倒成就了最圆满的刹那。
玻璃窗渐渐起了雾,指腹划开一道,看见邻家少年举着朱红油纸伞走过。伞骨承不住雪重,忽地翻折成倒垂莲蓬,少年跺脚的样子惹得晾衣绳上的积雪簌簌发笑。忽然懂得张岱为何要在湖心亭看雪,原来春雪是位任性又怕寂寞的伶人,总要把谢幕演得格外盛大。
暮色初临时分,雪终于显出倦意。屋脊上的积雪开始成块滑落,像天空遗落的云絮。明日此刻,大约能听见冻土开裂的细响,那些被雪水喂饱的草根,正酝酿着更浩荡的暴动。而此刻的寂静如此贵重,连融雪声都像是时光在清点它透明的银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