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不叮咚
范国强
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
跳下了山岗走过了草地来到我身旁。
泉水呀泉水你到哪里你到哪里去?
唱着歌儿弹着琴弦流向远方。
——歌曲《泉水叮咚响》
我姊妹兄弟六人,这是按一般通俗的归纳性说法,实际上我没有妹妹,我只有一个姐姐和四个弟弟。我排行老二,是姐姐的大弟,弟弟们的大哥。
我感谢父母在我降生之前,先为我生了这个姐姐。姐姐虽然比我仅年长两岁,但在我心目中,她一直就像是我的保护人。姐姐的身上仿佛总有母亲的影子。
母亲生前曾对我说过,在我两岁半那一年,我不慎走失。两岁多的小孩当然是不能追究贪玩耍的过错的,因此那责任只能由带我一起玩的姐姐来负。当时父母都急得不知道怎么才好,父亲用手指头不停地在姐姐前额上戳,问年仅四岁多的姐姐把我丢到哪里去了,可怜姐姐只干楞着站在墙角流泪不知道如何回答。幸好我被一位不知名的好心人给捡到送到了派出所,待到父母急如星火赶到时,看到我正在一位女民警怀里乐呵呵地吃着糖块,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躲过了一次人生大劫。这次事件对当事人的我没能留下一星半点印象,倒是在姐姐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一辈子也不能抹掉的阴影。可以说从那时开始,姐姐就似乎把我当成了总仿佛长不大总让人不放心的小孩,时时挂在心里头,处处注意照顾我,这种关心呵护一直陪伴着我走过了人生的大半里程。
我十三岁时考上了武昌实验中学,姐姐心中充满了喜悦和自豪。我正式离开家庭要去学校住读了,姐姐和父亲一起专程送我到学校去报到,帮我铺好被褥,买好饭菜票。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姐姐就要专门来学校一趟帮我洗衣洗被子。这种情况在我参加工作到了大冶铜绿山以后也是一样,那时我已过二十岁,在泥工班组当工人。姐姐当时工作的单位在新下陆,每隔一段时间姐姐就要专程来工地一趟帮我洗衣洗被子。我们班组当时住的是一排“干打垒”平房,平房前安了几个水龙头,在砖墩上铺上几块长长的石棉瓦。每到节假日,工友们就会成两排边在上面搓洗衣服边快活地聊天,互相开玩笑和讲粗话,那情景就像是在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男子汉洗衣比赛。记得姐姐第一次参与到这队列里来帮我洗衣洗被时,那气氛就明显不一样了,姐姐的美丽、端庄、稳重、和蔼都令工友们顿生好感,他们都为我能有这么一位好姐姐感到羡慕,平时的大老粗们一个个好像都变得文诌诌起来,谁也不多讲一句话,生怕讲错一句什么话会给姐姐瞧不起似的。
我在铜绿山工作了四年,这四年中受到姐姐多少眷护我记不清了。有时我去姐姐单位看望她,姐姐总是特别高兴,尽量买好饭好菜招待我。平时有什么好吃的,也是尽量留给我来时吃。其后有十二个年头我不在姐姐身边,先是在武钢一米七工程施工四年,后又转战江西贵溪冶炼厂工作八年,尽管与姐姐两地相隔,但音讯却从未间断。记得我在读省委党校大专班的三年里,每次从江西回黄石参加考试都是先到姐姐家看望。姐姐仍然是把我的到来视为过节,再困难也要上街割点肉买点酒,吃饭生怕我未吃饱,睡觉还要为我盖被。在我四十八岁本命年那一年,姐姐专门从商店买来大红羊毛线,利用业余时间为我亲手织了一套厚实的毛衣毛裤。当时商店里有的是那种高科技的又轻薄又暖和的毛衣毛裤,可姐姐却非要一针一线地织。大红色据说可以起避邪作用,姐姐是希望我穿在身上可以无病无灾和祛病消灾的吧。当我从姐姐手里接过这沉甸甸的礼物时,竟一下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后来每当我穿上这一套毛衣毛裤出入各种场合时,从领子和裤脚里露出的大红色常常会引来周围同志的戏谑,而我总会非常郑重和带着感情地向他们说明:“这是我姐姐在我的本命年为我亲手织的!”一时间他们惊讶了,从眼光中流露出来的分明是感动和羡慕,也像当年那些工友一样生怕说一句不雅的话会亵渎了可敬的姐姐似的。
姐姐在我们兄弟中称大姐,在姐夫家却依排行叫二嫂。姐夫家兄弟姊妹五个,除姐姐以外都在企业工作。多年前当工人的姐夫就因病下岗了,每月仅拿几十元的生活费,几乎全靠姐姐一个人的工资负担全家人的生活,姐姐从未因此与姐夫有过龃龉。姐夫的几个下岗的弟妹只要到姐姐家来做客,姐姐都会笑脸接待而从无怨言。公公婆婆在世时,姐姐总是尽力孝顺。有一年,姐夫的大哥突患脑溢血送医院抢救,因姐夫的大嫂已先一年因病去世,唯一的儿子也在外地,护理姐夫大哥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到刚内退不久的姐姐的身上了。年过半百的姐姐自己也身患多种疾病,我去医院看姐夫大哥时,只听姐姐尽说些可怜姐夫大哥的话,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是需要人照顾的。姐夫大哥出院以后,因企业拆迁没有住房,姐姐又主动提出将他接到自己家里来住,以便于随时可以照顾,如同为姐夫的大哥设立了个家庭病房,而姐姐就相当于是请的不付薪水的长期护士。而就在这段时间里,外甥女又正好生了女儿,姐姐又心甘情愿白天黑夜地为第三代当起了免费保姆。
父亲生前,有一次我和姐姐到武汉看望父亲,当年近八旬的父亲看到姐姐憔悴苍白的脸庞,禁不住心疼地厉声责备起姐姐只顾别人而不注意自己的身体。这时,坐在小凳上的姐姐流泪了,她一句话也不为自己辩白,只听任眼泪静静地在脸上流淌。我坐在旁边注视着姐姐流泪,当年我走失时年仅四岁多的姐姐同样遭到父亲指责那无语泪先流的场面竟跳跃般地一下子浮现在了眼前。我为这两个相隔五十多年的历史画面竟惊人的相似而深深地震撼了。
我曾经将父爱比作大山,那是一种浑厚、深沉的爱;我曾经将母爱比作大海,那是一种广博、浩瀚的爱。那么,姐姐的爱像什么呢?我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姐姐的爱就像高山上流下来的泉水,这是一种绵长、坚韧的爱。泉水不叮咚,它只知道默默地涌流、涌流,流进我们情感几近干涸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