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烤素鸡也能吃出烤肉的味道。不喜欢的时候,烤羊肉串也会变得寡然无味。
我和他是在大学认识的。他喜欢摄影,拍短视频,还喜欢抱着吉他唱着五月天的歌,有时候唱自己写的歌。这样一号人物,在大学校园,身边妹子不绝如云。总是轻而易举将各色美人收入他的相机和视频中。偶尔他自己也出镜,总是选一个男配的角色,帮助好哥们追求到心爱的女孩。
如果说长相呢,我不能说他貌似潘安。他其实有一双很多情的眼睛。怎么判断一个人的眼睛是否多情呢?我的依据是,每当他看向你的时候,你总能看到他眼底的自己,然后误以为他心里也有你。
没错,他就是这样看着我的。然后不幸的,我以为这个自以为是的大帅哥也许可能大概会爱上平平无奇甚至在一些挑剔的眼光里有点丑的我吧。
他说:你可以帮我写点小故事让我拍出来吗?
在大学的时候,我喜欢写点小故事。大多是关于感情的悲伤的故事。故事里面要么女主得不到男主,要么男主得不到女主,更甚者是假装恩爱,结果男主谋杀了女主。后面这个谋杀案我烂尾了,因为实在不忍心让那么恩爱,一起浪迹天涯的一双人儿这样结局。毕竟还是个学生,没见过太多世面和悲欢。一起浪迹天涯就不能互残了吗?
我忙不迭的答应了。激动的赶了一晚上,写了一篇小说给他。这篇小说里面的女主和男主是应该大团圆结局的。我构思的时候是这样想的。但是,第一稿发给他,他只简单回复了我几个字:不现实,太幼稚。最终在他的要求下,改了几稿以后,男主终于还是放弃了女主。这样他觉得很现实。就这么办了。后来,我想他并没有把这个故事拍摄出来。我想成为他的编剧的愿望也落空了。
之后,我们很少联系,我偶尔脑子里会突然出现他的样子,他跟我说的话,他看我的样子。有时候,我会在梦里看见他,那通常是一个很美的梦,不想醒过来的那种。但是我的个性其实是有点小傲娇的。即使我真的很喜欢他,如果对方不主动,我也坚守自己最后的骄傲,绝不主动联系。这种个性在现在已经有点病态了,但是对于我来说,也许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吧。毕竟以我的条件,跑去追他,也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再加上当时年少轻狂,颇有一种不爱我的我不爱的嚣张,也就慢慢把他淡忘掉了。只是始终忘不掉他看过我的眼神,那么温柔又多情的目光,看着屏幕里我写的小说,又扫到我的眼睛里,那么认真,又离我那么近,让我有一刻分不清他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小说。让我有一丝念想,也许他也对我有一丝念想?
我们的校园建在一个山脚下,山腰就是一条火车轨道。不是动车高铁的轨道,只是一个很老的轨道,偶尔听到拉运货物的火车轰鸣而过。这个校区只有两个学院,一个是我们材料学院。另外一个是机械工程学院。两个学院各操场相望,只在学校运动会的时候会聚集的操场上来。其余的时间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完全没有联系。我们这边的教学楼底下有一个篮球场,篮球场边上是一片桦树林。春夏之际,风吹过桦树林的时候,一片沙沙哗哗的声音,那是我听过的最美的声音。每当风吹过的时候,我就会把目光挪向窗外,去看那些随风舞动的桦树叶。幻想着他是否也注意到了这片林子呢?也许并没有吧。也许有呢?也许他也曾顺着我的目光看过那片我魂牵梦绕的桦树林。我青春里一直长青的桦树林。
课间的时候,他问我,这题怎么解的?我很认真的一五一十的说着。他听我说话的时候,弯着腰,低下头到跟我的头一般的高度,也是一边看着我,一边看着习题,态度那么认真,没有丝毫暧昧的样子,可是我的心却摇曳了。走路也笑,吃饭也笑。没有爱过的人,大概不会懂得吧。
摇曳归摇曳。我很清楚的自卑着。我打心底觉得自己是配不上他的。在我们那个时代,大部分的父母都是小学初中学历,他的爸爸妈妈都是国企集团里的高管,研究生学历。他的家在集团大院,远远的围着高墙。而我的家庭在厂区社区,父母都是工人。家庭条件在厂里也是属于很一般的。父母都是工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这点碧树心里还是有的。
毕业后,他去了一个西南C城电力公司做了一个电力工程师。我没有留他的联系方式,既然不太可能在一起,又干嘛要给自己徒增伤悲。像我这样一个平凡的人,想想应该期盼一段平凡的爱情。随后的10年里,我结婚生子,过着平凡又简单的幸福生活。我尽量不去回忆他,因为回忆在一个中年妇女的时间表里面,显得特别的奢侈。
某个慵懒的午后,风轻轻吹着,老公带儿子去参加辅导班。而我得以一点属于自己的小时光,决心整理一下以前的一些书籍。无意中看到了大学的相册,毕业照里面,我和好友尤黎牵着手,而他就站在我的后面,眼神特别的深情。人生过半,突然觉得自己不够勇敢,如果人生重来一次,我一定要鼓起勇气缠着他,留恋在他的身边,只要能够在他身边就足够。如果爱一个人,是不是只要看他幸福就足够?即使这份爱永远不可能被他知道。
突然之间,天旋地转,我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伴随着尖叫声,家里的桌子剧烈的抖动,我感觉头晕眼花,吊灯左摇右晃,眼见着就要掉下来。我突然清醒的意识到,地震了,而且是大地震。本能的我朝着楼梯间跑去,但是剧烈的摇晃使我根本无法站稳,只一心想着往楼下跑。邻居家的拿了个盆扣在头上,也慌乱的往下跑,大概因为是周末的午后,呆在家里的人并不多,楼梯间人还不算多。我忍住头晕扶着扶手往下跑,腿其实早软了。终于看到1楼的标识,心里想着终于到了,往外一跑,只觉得头顶一阵剧痛,我想大声尖叫,但是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我想用手摸一下我的头,却发现我已经无法支配我的双手。我还想跑,但是我的眼睛已经一片黑暗。
很多有过濒死体验的人说,在濒死的一瞬间,会看到自己的一生在眼前闪过。我看着我的人生在回放,我看到儿子出生时的喜悦,我看到与婆婆争吵的鸡毛蒜皮,看到工作中一脸认真的自己,我看到跟老公结婚时的喜悦,我突然间看到大学时,他看我的样子,他推着自行车走在我的身边,跟我讨论故事里的人物,他说,你的故事里主人公之间的爱情不是真爱。我狐疑的问他,你为什么这么说。他笑笑,脸上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说,我就感觉不到他们之间有爱情。我伸手想去抓住那一瞬间,人之将死,其言也快,其胆也大,其手也狠。我抓住了他的衬衫,惊讶的感觉到有棉的质感,也有丝的柔软细腻的感觉,我心下觉得这人生片段的闪回的触感真有点过于真实,但是顾不得这许多了,我一定要告诉这个人生片段里的他。
“何笠,我爱你。”
“嗯?什么?”
他突然一脸狐疑。我心下只觉得这个回忆片段真有意思,他居然还会有反应。这些不应该就是我记忆的片段吗?也罢,就让我在死前大声的对回忆说出我的心里话。
“何笠,我!爱!你!”
我爱你就像风吹过草地,白雪覆盖青山,海鸥飞过大海。我爱你,人生中唯一确定过的爱恋。
突然我感觉到他的手放到我的额头。他的手很暖,因为天气有点热,还有点汗水在他手上。我惊讶于这回忆片段里他的反映,还有这真实的触感。
“小郁,你生病了吧?”
我突然感到他的手拉着我的手,他像是把我从一幅画里面拉出来,周围的一切突然变得立体起来。一切不再是我眼前的片段,我发现我和他站在学校操场边的马路上,路上的香樟树叶子被风吹得潸潸作响。阳光从他背后撒下来,我的眼睛从模糊到渐渐清晰,眼见他的头的轮廓被阳光带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圈。
我还处于一脸懵的状态,转头看了看周围。是大学的校园。我一时诧异茫然,看到这么年轻的他站在我面前,一脸狐疑地看着我。
“就因为我质疑你的小说,所以要跟我表白来证明你是了解爱情的吗?”
他随即居然换上了一副坏笑。
我不知道这一切为何如此的具体,这回忆片段为何如此真实。我担心下一秒我将闪回别的人生片段。我必须争分夺秒告诉面前这个无数次在我梦中出现的人,我对他的感情。
“何笠,我不知道我还能呆多久。但是我感激上天给我这么一个机会让我告诉你我爱你。我爱你,爱了很多年,年轻的时候,我很自卑,我认为追求你不会有结果,所以我选择了沉默,将你遗忘。可是当我有了家庭和孩子以后,某一天我老公开车载着我在S城的高架上,我看着远方的桥,感觉人生不应该这样-”
突然间他把我抱了起来,我感到自己做到了他自行车后座上面。
他径直把我载到了校医院。他告诉医生说我大概是生病了,有点说糊话。
我惊诧于这个回忆片段延展了太多。同时,身体上我从一种轻飘飘的感觉,慢慢地感到麻木的四肢。我感到对四肢和整个身体的控制还不是那么好,仿佛这个身体不是我的那样。我只能用尽全力让自己尽可能的清醒。我紧紧地拉着他的衣角,仿佛那是我的最后一线生机。我不能放,说什么也不可以放开。否则这一切便对于我都没有意义了。
耳边听到校医的声音“哎哎哎,你松开手,让我看看。松手!”
我还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角。
“叫你松手,听见没有!”医生的语气已经带上一些气愤和不屑了。
我相信我依旧没有松手。我的意识处于昏聩和清醒的边缘。那是一种很奇特的地带,仿佛我随时可以清醒,也随时可以晕倒的状态。我还想最后做一个告白。
“何笠,不管怎么样,请你知道我爱你。请你一定要知道我爱你。将来你的人生中,无论怎样,功成名就或失意忧愁,请知道有一个人始终爱着你。我快没有时间了-”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何笠紧张的看着我,而校医像看一个失足少女一样的专业又透露着些许不屑的看着我。
行了,我的目的达到了。这辈子就这样吧。我安心的闭上眼睛,准备迎接下一个人生片段的闪回。
但是这次的感觉很特别,我的眼前是黑色的。并没有人生片段闪过。我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嘣咚,嘣咚,嘣咚。然后我听到了自己呼吸的声音。四周一定是非常的安静。我的意识向前走着,前面也是一片漆黑,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机械的向前走,似乎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突然,前面好像有光,白色的光,向是从洞穴里面走到了出口。我慢慢地慢慢地靠近,我生性善良,相信自己一定不是下地狱。一定是另一个世界吧。
我走了进去。
令我不敢想象到是,何笠的脸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躺在校医院的输液床上,手上打着点滴。
我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他也一脸迷惑又笑意盈盈的看着我。不待我先开口,他笑着说:“郁青云,你是跟我表白了吗?”我大约是脸红了吧,我心下笑自己不争气,快四十的人了,还这么容易脸红。嗓子很干,只觉得整个身体很沉,有点无法动弹。不待我回答他,何笠又接着说,“医生说你大概是精神压力太大,导致的虚弱。你的感情我会考虑的,我没法现在回应你。我很欣赏你的才华,你写的小说我看过,很有意思。但是你写的那篇在图书馆相遇的,那篇不太现实,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感情太理想化了,这个世界并非非黑即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你得给那份爱找一个理由。比如女主是一位非常温柔又美丽的女孩子。”
我看着他,有种陶渊明初入桃花源的感觉,不知现在哪年哪月。我的记忆里,我已经死在地震里了,而他应该是我记忆里的一个片段。
何笠见我不说话,居然摸了摸我的头,“好了,见你醒了我就放心了,我给尤黎打电话了,她应该快到了。我跟几个朋友约了晚上要练歌,不能陪你了。”
说完他站起来,把放在一旁的吉他背上,冲我笑笑,出门去了。
而我呢,很难形容我的迷惑和震惊。我又重新回想了一遍昨天到今天的经历。我得捋捋。昨天还在公司上班,今天是周六,我老公带儿子去上补习班,我一个人在家收拾书房,我看到了相册,我看到了何笠,我想起了他和大学时光。然后家里就开始剧烈晃动,邻居和我从楼梯往下跑,我突然感到头上一阵剧痛。我应该是死了吧?我看到自己的人生在倒带,我看到了何笠和我走在校园里面,我抓住了何笠想告诉他我爱着他。然后就莫名其妙的到了这里。看起来应该是从前的大学。校医也还是从前那个胖胖的,百无聊赖的校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云,我接到何笠电话就来了。”是尤黎,天啊,她那时候还那么年轻,瘦瘦的,皮肤还是那么白,眼睛大大的,站在我床边担心地看着我。
“黎黎,今天周几啊?”我现在一心只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尤黎有点吃惊,她摸了下我的额头,“青云,刚才何笠问我你最近是不是压力比较大,我说没有。你怎么问我这么奇怪的问题,早上还是你说今天周六你要去图书馆还书的。”
“那我这两天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我问了以后就有点后悔。这算什么问题嘛。
尤黎还是那么温柔,并没有嘲笑我或者露出更多的惊讶。她倒是真的把头微微抬了下,认真回想这几天的事。
“前天林老师上课的时候,你跟迪迪两个人在那边合计什么,被林老师点名批评了下。”
张丹迪,我,尤黎,廖小燕,吴月,薛佳柔,我们六个人在一个寝室。我跟迪迪和尤黎走得比较近。女孩子的小团体,三个人总是太挤。所以大学的时候我时而和迪迪特别近,时而和尤黎特别近,时而尤黎和迪迪特别近。迪迪在寝室里属于跟谁的关系都还不错的,这个属性让很多时候,我都只能紧紧地依靠着尤黎。
我已经不记得跟迪迪合计什么,反正无外乎就是晚上要不要一起打乒乓球,周五的舞会要不要去,诸如此类的我跟迪迪的共同爱好。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好点了吗?”尤黎把头低下来,温柔地看着我。
“好点了。”我感觉到自己对时间已经有点恍惚,也许是我做了一场梦,梦到了我已经结婚生子,然而我并没有???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很光滑,没有剖腹产留下的刀口。而我婚后居住的地方,在我上大学的时候还没有建出来呢。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这突如其来的感觉,我开始回想我老公当时在什么地方,是否有这么个人,我记得老公跟我说过,在我上大学的时候,他在一个不知名的小企业打工。额,这让我哪里找去?我如何去求证我曾经有过的生活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一场梦?
“林老师的女儿生了吗?”我着急的问。
“嘘!别乱说,林老师还没结婚呢!”尤黎用手指了指隔壁医生办公室。我也感觉到有一双耳朵已经贴在墙上了。
我记忆里面,林老师是我们大四的时候生的孩子。如果尤黎说林老师还没结婚,那我们应该是大一或者大二。我开始回想其他可以证明我已经经历过大学的证据。大一大二有什么事情是我已经经历了的?我必须找一个事实出来证明我已经经历过这一切。然而,我发现这并非易事。生活中的细枝末节,我早已经忘得干干净净。而实际发生的社会中的大事,作为一个大学文艺青年,我竟然丝毫没有关注。我只记得08年经融危机,很多人找不到工作或者是丢掉了工作。可是这些都是太久以后也许会发生的事,对我现在一点帮助也没有。
“黎黎,你现在问我一个你想知道的,但是还没发生的事。”
尤黎被我的问题逗笑了。但是她还是认真的想起来。
“我想知道我弟今年高考能考上什么大学?”
我一脸茫然。我知道尤黎有个弟弟,但是确实不知道他考了什么大学,甚至不清楚他考上大学了没有。很多时候,特别是年轻的时候,我们都太过关注于自己,而没有真真切切地去了解你的朋友,哪怕是最亲近的朋友。如果不是尤黎问了这个问题,我永远不会知道尤黎那个时候这么担心弟弟的学业,为弟弟的高考成绩这么担心。我觉得我应该先放下自己的困惑,去安慰一下她。
“尤黎,别担心了,你弟弟一定会考上一个好大学的。”
尤黎笑了。“青云,你今天好特别哦。平时我总觉得你只关心小说里的人物,对我的事从来不上心。难得今天自己都这样了还关心我弟。”
我一时语塞。我对这一切充满了迷惑,可是却也无能为力。我心下觉得也许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既然是梦里,我就尽情地活一场吧。哪天梦醒了,只但愿自己做一场精彩的美梦。
“黎黎,何笠他还跟你说别的了吗?”
“没有哦,他只说你生病了,在校医院,让我赶紧来。”
“哦,好的,那我们回寝室吧。”我叫了校医过来给我把手上的针拔了。拉着尤黎回去了。
“黎黎,我最近头晕,忘记了好多事情,最近学校有什么事要紧要做的吗?”
尤黎拉着我,把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跟我说了一遍。我惊讶于她可以事无巨细的全部讲清楚,尤黎的确是一个又温柔,又认真的人。我心里默默感激生命中可以有她这么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