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凉的风,都还没带着寒意,依旧拨弄着残花香。从窗子钻进来,开始摇曳着客厅的风铃。我听见零星的响声回头,看见地上黑色的影子,在痴痴的笑。
和你一样爽朗的笑声,吞咽着残存的记忆,一小口一小口的,还剩多少了……
遇见你的时候,也是虚无的深秋。我踏着步子,把枯叶踩得稀烂,仿佛要吞噬所有的委屈,在这脚下的泥土里。你走过来低头看着我,我也打量着你,蓝色的牛仔上衣,没有肥的拖拉在地的裤子,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我抬头看你好看的脸,却怎么也生不出好感:“你家很有钱吧?”
我还记着你看我的眼神,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欣喜,直到我走出去好远,你才冲着我喊:“我叫千远,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我叫昔野,你还记得吗?
白麻色的桌子很干净,除了几本教科书什么都没有。对了,我今年高二了,你也是吧?
还记着你两颗虎牙露在外面单纯的笑,你说相遇是缘分,能做同桌就更是莫大的缘分。后来我才知道,你家果然很有钱,你写得一手好字,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还有各种优异的成绩单。后来我听我的名字,都是在你之后,在你说你懂了以后,我白眼着自己也明白了。你看着我笑说:“昔野,你是嫉妒我吧?”
我嫉妒你,当然嫉妒。上帝既然给了你一个好脑子,又为何不吝啬的给了你一副好皮囊?什么时候开始,我在看到你给趴在我桌子上的女生讲题,心里莫名的恼火。我开始害怕自己不能取得优秀的成绩,怕不能和你演对手戏。
“昔野,恐怕以后,你都只能得第二了。”
我擦干了刚才洒在桌子上的水渍,又干净的一层不染。我忽然很想念,小学我央求着爸爸扛回家的那个木头桌子,上面还有你划过的三八线。
三八线不是距离,时间才是最远的距离,你晓得嘛?就像现在,我不知道,万千人海里,哪一个像你,哪一个才是你?
我看见眼神不断偷瞄的你,果断的用手捂住:“不许偷看,不然我就要和你画三八线了。”
你扭过头,看见班里每个课桌上竖立在中间的尺子,然后笑了:“这可是你要画的,不能怪我。”
我看见你拿着小刀在我桌子上深深的刻了下去,然后又漏出那两颗虎牙满足的笑了。我啪的一个巴掌,气愤的揪住了你的耳朵,你忙用手去擦,大声嚷嚷着你错了。然后在课上最安静的时候悄悄递过来一张小纸条:昔野,你真变态。
五个夏天都过了,我还是没有穿过裙子,带过发卡。镜子里盘着老妇人发髻的我,倒真像是个淑女。如果你现在看见我,会不会皱着眉头吼一句:昔野,你真变态。
黑夜里的风和我一样学不会温柔,倒是像极了你的成熟。你可能不知道吧,后来提起你,我说,你成熟的不像那个年纪的我们。你可能不知道吧,每到这个时候,我都看着窗外的天,等它渐变的黑暗,涂抹上你虚有的笑容。
那夜里真的好热闹,我却从此失去了爱的人。我看漫天火光映衬着你的身影,一瞬间觉着,所有的繁华都与我无关,我就是这暗夜里的一阵风,掉落的泪都惊不起一丝波澜。你拉我在台阶上坐下,指着那边依旧谈笑风生或者假意掉泪的人说:“是不是觉着特别虚伪?”
我抬头看着你,用我仅有的眼神告诉你,是啊,我好恨啊。你拍拍我的肩膀,叹了一口气:“丑小鸭会变成白天鹅因为它本来就是天鹅蛋;白雪公主的后妈其实并不恶毒;科学证明,猪其实很聪明,鱼的记忆其实有一个月;北方是有海的,只是被填了,爱还有诅咒的意思。这世界的好多真相,我们是不可以知道的。”
安慰我的时候,你褪去一贯霸道不可一世的外表,似水的温柔。你说,奶奶希望我坚强,也希望我一如既往地善良。你还说,想她的时候,就站在树下盯着一片叶子看,如果它掉了,就说明奶奶也在想我。
你的童话故事美好却又幼稚,那个大雪漫天的春,树上还没有一片叶子,不是吗?而那后来的每个黑夜,都因为你的谎言温暖了,连那几颗突兀的星子,都像极了你深黑色的不见底的瞳仁。
家里的杜鹃花还是只有绿色的叶子,妈妈说,再有几天,应该就会开了吧。我看着紧闭的花苞,想起你和我一样的充满期待的眼神。
那个春天,当冰雪融股化成暖流的时候,新绿就铺满了两条向阳路。我想起奶奶最爱的牵牛花,告诉你我每年期盼着的紫色的梦。
“和你说,我今年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走了,去香港。那里有紫荆花,还有妈妈告诉我的香港紫荆花国际商学院,将来我一定要考到那里去。”
你期待的眼神不予阻挡,我却因为那一句话黯然神伤了好久。香港,就是地图上我看见最南边的那个繁华的城市吧,可我这北方的野人,还怎么再见你?
“放心吧,我也不知道哪天走呢。等我去了香港,就给你寄紫荆花的照片,顺便安慰一下你受伤的心灵,毕竟在这北方的糙汉子堆里我是最帅气的那个。”
我啪的一巴掌过去,扭过头就走,然后在听到那句“昔野,你真变态”的时候偷摸着笑了。
雪白的墙壁上就挂了一幅抽象的玫瑰花画,再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胶带纸。和你一起赢过不少的奖状,我却唯独记下了那次我们都失利的比赛。
我到现在17年参加过得唯一一次诗朗诵,却因为人太多卡壳忘了词。众多的观众之中我唯独看见你,你举着大拇指冲我比划嘴型:你可以。就是那句你可以,让我红着脸撑完了比赛,而你,也深受其害。后来你告诉我,就是因为我学你比划的嘴型太好玩,你才笑了场,丢了那张稳稳的一等奖。
这又是一个深秋啦,你离开以后的第六个秋天,灰蒙蒙的湿润着的空气。叶子还没有掉落完,神秘的色彩却勾勒的紧致到位,像你,像我。
你说的离别还真是偷偷摸摸,还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太过快乐,以至于忘记了倒计时。看着老师领着那位衣着不凡的夫人进来,我看着你欣喜的扑倒她怀里,后来挣扎着说你不想走。那刻起,我才知道,你妈妈是来接你走的。
千远,作为孩子的我们,许多事与愿违,许多身不由己。我看着你收拾好书包越来越远,才发觉这次是真的要走远了。我忙跑过去拉住你,然后在抬起头的那刻说:“我什么时候能再见你。”
那刻你的眼神,和我见你的那天好像,不知道是难过,还是欣喜。我就记着你咬着唇扯过你的书包,哽咽着说:“等风停了…”
我一路跟着你,看见你给老师道别,最后出了校门上了车。之后,我再没见你,听见你的名字,都是老师说的。
“去把千远的桌子搬到后边吧。”
“真是笨死了,要是千远在,这道题早写出来了。”
“你们想想人家千远多努力……”
起风了。那边的你,可还好?
其实,那天我要说的,是我喜欢你啊。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你要说的,是等风停了就来见我,还是等风停了,你就要走了?
千远,这么多年,我见过杜鹃花开,也见了紫荆花的照片,听了六年不同的风声,看了每个不知名的黑夜。唯独你,只有你,没再见。而这风,从没停,这句我喜欢你,整整藏了六年了。
这风,从没停,就像那句北方没有海,困扰了我许久一样。果然,这世间的好多真相,是我们不可以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