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村子里还是生产队形式,一块儿吃大锅饭,全村共有八个生产队,我们在第六队。当时的大锅饭已经接近尾声,只有集体劳动的时候才一块吃。每家也分了一点儿自留地,除了集体干活,还要忙自家的地。我家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我们六队的场院子,当时最繁华的地方。
有两排屋成丁字型排列,前后是空地。前面空地栓着牲口,后面空地种了瓜,角落里种了几排韭菜。韭菜不需要特别照顾,割了一茬又一茬,源源不断,就像一颗摇钱树。我对它印象特别深刻,我家东边的那块菜园就是以前的韭菜地。
当时队里搞了一些副业,占用了前面养牲口的地方,又把前面的院子分成东西两块。东边的院子里有几个水泥池子,里面放着水泥瓦,用草𥱊盖着,上面湿湿的。这是队里造水泥瓦的副业。
我有时候就在旁边看他们造瓦,用一个架子,上面放一个铁瓦,在铁瓦上擦上油。旁边的人铲一铣和好的水泥。站在架子前面的人手里拿一个铁柄,铁柄凹凸不平,形状和下面的铁瓦一样,像是铁瓦的一个横剖面,它是上面的模子。用这个铁柄挤压水泥往前拉,一个瓦的形状就出来了。旁边有一个小盒子,盒子的下面有很多眼儿,里面装着干水泥,还放着几个小石头。拿着这个盒子在瓦上幌几下,发出咣啷咣啷的声音。水泥粉就会匀匀地撒在瓦上。然后用那个铁柄拉一下,瓦的表面就像玻璃一样光滑。这时候用脚踩一下底部的踏板,铁瓦就升起来大约两个手指头的空间,拿下铁瓦放到阴凉处的架子上。然后再放一个铁瓦,先把刚才旁边的水泥拢到铁瓦上,再加一小铣水泥。然后又重复上面的动作。
第二天,等水泥凝固以后,用小锤子敲几下,铁瓦和水泥瓦就分开了。把水泥瓦整齐地摆放在院子里的池子里。铁瓦刷干净继续使用。为了防止瓦干裂,要定期往草𥱊上洒水。有人来买瓦时,每十片瓦用稻草绳捆起来,即方便搬运,也防止碰撞。那时候大部分的房子都是草房,用水泥瓦盖房子是很奢侈的了。
东院的另外几个屋,有泡豆芽的,磨豆腐的,和做馒头的。几个妇女在里面忙,我对那些兴趣不大,只是从门口经过才往里面看几眼。其实,这些地方是不愿意让小孩子进去玩的。因为我爸负责好几个副业,没有人好意思撵我走。又因为我在里面不捣乱,对他们没有影响,所以可以经常出入那种场合。
西院的西屋里面有一个打面机,这也是我经常来的地方。一个195柴油机,我不明白195什么意思,我爸这么说,大家也都这么说。柴油机固定在地上,周围油乎乎的。发动时要先点火,点火是用火纸,就是上坟做纸钱的纸。把火纸卷成一个管,就像一颗烟的样子。发动机前面有一个螺丝盖,拧下来,可以看到一个洞。把火纸管放到螺丝盖里,点着另一头,带着明火放到发动机的洞里。拧紧盖子。赶紧用摇把摇发动机,另一只手扳着一个带弹簧的启动开关。摇起来时,发动机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摇得快,呼哧声也跟着快,快到一定程度,猛然放开那个开关,发动机会砰的一声转起来。这是我在旁边最乐意看到的事情。因为大多数情况是发动不起来。就不停地点火,不停地摇,换人摇。发动起来以后,调节一下油门,排气管冒出一股股的黑烟。等转动正常以后,就要做一个即危险、又需要技术的动作。就是套皮带,皮带很宽,另一头连着机械磨。因为是在发动机高速运转的时候套,如果不小心会把手指头挤断,所以很危险。需要技术是因为如果没有技术是套不上去的。套上皮带以后,磨就跟着转起来。磨和发动机分别在两个屋,为了让皮带穿过去,在墙上挖了一个洞。发动机旁边还有一个大水缸,趴着两根粗粗的黑皮管,一个进水一个出水,是发动机的水循环。那个水缸总是热气腾腾的,还要时不时地往里面加凉水。现在看起来那机器非常落后,但在当时是唯一机械化的东西,在整个公社都是凤毛麟角了。
机械磨那边是另一番景象。磨的前面是一道沟,像现在修理厂里的地沟,稍微浅一些。磨的下面绑着一个长长的,白布做的大口袋,口袋就放在那条沟里。 磨的上方是个大大的开口,有一个铁皮做的倒直角梯形的漏斗,把地瓜干放到里面,(当时主要粮食是地瓜干)有人坐在那里把地瓜干一点点地扒到机器里。下面的口袋像吹气玩具一样被吹得鼓鼓的。等所有的地瓜干都进了机器,稍停一会儿,操作人员就下到沟里,用两只手从上到下撸那个口袋。认为所有面粉都收过来以后,在中间扎一个绳子。就可以放另一家的地瓜干到机器里了。解开口袋头上的绳子,把打好的面粉倒进自家的口袋里,重新扎上绳子。同时把中间的绳子解开。然后,把打好的面粉放到磅称上称重,算钱。那时候加工十几公斤面粉才七八分钱。但还是有人家为了省钱自己磨面。
磨的里面我也看过,是在换箩的时候。打开前面的盖子,整个磨的内部都敞在眼前。里面有一个转盘,上面好多铁桩子,就像练功用的手桩。就靠这些桩子打碎那些地瓜干。里面铮亮,是被地瓜干磨的。地瓜干虽然硬不过铁,但也不是吃素的,哪怕干不过你,但你如果让我粉身碎骨,我至少也要让你掉一层皮。铁桩子外面有一个圆形的箩,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小孔。箩是可以换的,一般不中途换箩,否则就需要停机器。
在里面操作的人浑身上下都是白的,眉毛几乎也是白的。因为太吵,说话都是用喊。同时195发动机的声音是劈劈啪啪的尖声音,听久了容易让人暴躁。负责发动机器的是我祥叔,他脾气温和,比较能中和那份暴躁。如果换成马汉光或者别的性子急的人,可能会砸机器。我爸让祥叔做这个工作,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可能就是徇私情了。因为管理机器比下地干活轻松,还可以多拿工分,也算是个肥差。
机器也有抛锚的时候,就需要修理,在旁边看着修机器我是比较感兴趣的。我后来修车的那些技艺就是从那时候熏陶的,也算是从娃娃开始抓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