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会饮篇里讲述这样一个神话:宙斯为了创造更多的人类来为诸神献祭和崇拜,将原本一体的人“就像你我切青果做果脯和用头发切鸡蛋一样”将人类切分成为两个部分,但是“那些被劈成两半的人都非常想念自己的另一半,他们奔跑着来到一起,互相用胳膊搂着对方的脖子,不肯分开。”人开始死于饥饿和虚弱,但是宙斯怜悯,遂把人的生殖器放在前面。“他的主意是,如果抱着结合的是一男一女,那么就会怀孕生子,延续人类; 如果抱着结合的是两个男人,也可以使他的情欲得到满足,好让他把精力转向人生的日常工作。”就这样,人被分成了两部分,永远都走在寻找另一半。
而在这本小说里,女神麦克勒斯更愿意将以往的寻找爱的另一半解释为人试图摆脱单一孤独的个体,不仅仅只是在自己说,更要有人愿意听,以此挣脱孤独的原罪。
哑巴辛格是个同性恋者和白人,他和他的哑巴朋友安东尼帕罗斯彼此需要共同生活,辛格沉默而克己,安东尼帕罗斯则懒惰后因盗窃行为被关进精神病院。他不堪忍受伙伴住过的房间,于是搬了新家。在这个小镇上,开始不断的有一些性格孤僻孤独的人开始和辛格交谈,因为他不愿说话,并且总是将手插进裤兜,沉默而微笑的看着和他交流的访客们。而他的这些访客将自己最孤独最想表达的都说与这位倾听者,他们总是这样以为,这位倾听者能理解他们苦闷孤独的内心,因为辛格总是投以不分区别的点头和微笑,“因为她是一个哑巴,他们能把希望他具有的品质都强加在他的身上”。少女米克说她的昂贵不可攀爬的音乐梦想、外来工人杰克讲述革命愿景,宣扬无产阶级革命、黑人医生考普兰德感慨黑人受到的不公待遇内心愤懑,咖啡馆老板比夫则在丧妻之痛后每天等待这位一日三餐都在这里吃饭的“朋友”。小说最后,安东尼帕罗斯在精神病院死去,辛格难以承受这样的苦痛而用枪自尽,这时候的造访者们又重新回到孤独那不可攀爬的深渊。
不愿意将就其他读者看到的那样,将故事讲述成为两个同性恋者之间的“爱”的信仰,重心更应该倾斜在孤独感的苦闷和释放。几位访客自有各自的心事,但是又都孤独而敏感,不愿意向旁边的任何人吐露心声,直到哑巴辛格静默的倾听,他们都似乎找到了内心契合的知己另一半,而真正关键的问题其实并不在于辛格是个沉默且温良的哑巴不会乱说,其实只是因为他们能找到与之共鸣,与之倾诉的对象,他们摆脱了自我孤独的影子。小说里出现这样戏剧的一幕:这些平常对着辛格话格外多的朋友一天全部聚集在辛格的房间里面,这时,他们都是孤独,有着诉求欲望且相互认识的人,但是他们却又突然无话可说了,他们充满隔阂彼此孤立,都期望其他人快快离开,最后几人话不投机气氛尴尬,只好相继离开。
而其实大多时候,我们长篇大论的废话其实都只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或者倾听,以此表明我们自己没有陷入孤独的深渊绝境,但是有时我们又忘了自己的初衷,于是我们大段大段的不知所云地说,于是又变相剥夺了别人倾听的能力(谁又原意大段倾听你我的废话呢?)最后我们重新回到我们的本质——只好孤独。
小说里面辛格又何尝不是孤独的呢?在他的世界里,这些访客根本比不上他的安东尼帕罗斯,他近乎讨好般的去精神病院看望他的这位朋友,而安东尼帕罗斯又只对辛格带来的食物感到兴趣,对其他的则毫不领情,但是辛格仍然锲而不舍津津有味的用手语和他唯一的朋友诉说自己的事。这时候的辛格又何尝不像前来造访的访客们呢?可怜得近乎讨好的态度来得到朋友的倾听,只有这时候人才不是孤独的。直到安东尼帕罗斯死在精神病院,辛格无法再面对凄冷可怖的孤独,只好用最绝望的姿态自尽。辛格隐藏自己最寂寞的一面,用最体谅的姿势倾听他的访客,却又被自己的孤独噬得疼痛。他孤独的时候想象他的朋友仍在,直到发现其实并非如此“等他明白过来,他就像一个大声自言自语的人忽然发现边上有人一样,感觉自己简直就像做了什么坏事。”
说到孤独我们往往原意用苦中作乐来缓解,但是这本小说却不苟言笑,它通本都好像在下着蒙蒙细雨,有阳光,却又灼热得难以忍受,有暴雨,仅仅是噼里啪啦的。所以全本小说没有谁不是孤独,同样,也没有人能得到救赎。讲到这里,其实只是想说说麦卡勒斯的孤独是怎样表现的。懂事的少女米格真想要一架钢琴啊,但是家里太穷,于是她在圣诞节前告诉大家她想要米老鼠手表,第二天早晨四点就起床叫醒全家人,“她仔细查看了袜子的每个角落,想找到米老鼠手表,但是没有。她的礼物是一双褐色牛津鞋和一盒草莓糖。”……“她躺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走进里屋。”就像看到的这样,小说人物总是不愿暴露自己的孤独和心声,同时又忍受这样的孤独与失落,文字极淡。我聪慧的朋友定能体会到这样的落差和孤独。而接下来这样的环境描写简直不给可怜的读者一点喘气的机会:“屋外的黑暗中,只有一只春鸟清澈孤独地鸣叫。尽管从窗外吹进了微风,屋里的空气还是难闻和闷滞的。”她好像害怕读者忘记孤独的现实,于是不断重复不断提醒,直到最后辛格“嘭”的一声枪响。
小说人物都可以说是没有爱情的,是不是意味着在麦卡勒斯看来,爱情保留着我们解放孤独的唯一可能呢?我只好说不得而知。文已至此,说说作者的年龄,《心是孤独的猎手》是她的第一本长篇小说,写完的时候,她正22岁。
那么我们如何检验自己的孤独?问问自己,你我最苦闷的心此时能否找到一个能为之倾听同情的对象?
可怜人生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