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颜和许澈是死对头。落川高中的学生都知道,两个人一见面就掐架,森林冰火人遇见了保准是鸡飞狗跳的场景。少不了唇枪舌剑的一番较量然后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就是这么一对活宝,教室还在两对面,家就隔了三条街,双方父母经常让许澈喊余颜到家里吃饭联络感情,余颜爸妈让她带点特产或者自己做的好吃的送去许澈家。
一来二去,这关系不熟都得天天见面。余颜心里叫苦不迭,心想老娘这男朋友还没谈上呢,天天跟许澈混在一起,那还有男人爱情桃花朵朵开。
许澈每天都得找一百零八个理由搪塞在手机里抱怨撒娇的顾箐,心里骂了一万遍余颜这个杀千刀的麻烦精。
许澈,放学等我,我妈喊你来我家吃饭。别偷溜,叔叔阿姨也去。在余颜逮到许澈在学校后墙第三次抽烟的时候,余颜皱眉,捂着鼻子,看着烟雾缭绕的许澈开口说道。
余大小姐,陪我抽一根么。许澈懒懒的抬起眼,扫了一眼正经穿校服的余颜。无声的笑代表了许澈对余颜这一身的评价。
别拉我下水,再说了,这年头谁还抽荷花啊。余颜摆了摆手,微风吹过她轻灵的声音传到许澈耳边。许澈闻得到余颜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和自己身上弥漫的烟味。
许澈突然觉得没劲,将烟用脚踩灭,从兜里掏出一颗薄荷糖扔进嘴里,盖一盖烟味,不然他的余大小姐又该告他的状了。
垃圾桶内,有许澈扔掉的一整条荷花,只开封了一包,其余的全被许澈当垃圾丢掉。
放学,两人并排走在街上。灰蒙蒙的天,闷热的空气,余颜松了松领口,解开一颗扣子,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余小姐,照您这么走,过不了一会,咱俩都得淋成落汤鸡回去吃饭,还得挨顿骂。许澈眯眼看了眼阴沉的天,眼一睨,示意余颜快点走。
着急啊,停下,蹲着,背我回去,这样比我慢悠悠走着快多了。余颜毫不客气的反击回去,顺手撕开糖纸把糖丢进嘴里。
这样啊,那我先走一步,大小姐这么好兴致,就淋着雨回去吧。许澈把余颜书包斜侧的雨伞抽走,头也不回的走了。
余颜咬着糖,诚心许下许澈走在路上突然被车撞死这个愿望之后,哼着小曲回了家。
到家后,余颜进屋先把一圈人叫了个遍,又嘴甜在许澈父母面前卖了个乖。
一屋子人左等右等没听见许澈回来的动静,就先开了饭。
等余颜在厨房里捣鼓着碗洗的差不多了,许澈才大变活人似的在餐桌上大声吩咐余颜,余颜,我饿了,给我热饭菜呗。
余颜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出来餐桌看到许澈可怜巴巴的神情和故意卖惨的眼神,把抹布往许澈脸上一扔,说,就只有这个,不吃拉倒。
许澈也没躲,任由余颜扔抹布撒气。等余颜气消的差不多了,许澈开口说,真的饿了,余颜姐姐,给我口饭吃吧。
余颜正想给许澈个台阶下,眼一瞥,看到许澈脖子上的草莓印,心跳漏了一拍,瞳孔放大。可余颜什么都没说,收回了视线。
整理好被扰乱的心绪,余颜笑眯眯从厨房拿了个碗出来,说,许澈,饿了就去街上要饭,自食其力总是好的。
许澈咬牙切齿的回了家,把余颜的微信和电话都拉黑了。余颜也不在意,反正天天能见到这混蛋。
转眼,秋天来了,许澈生日也近了。余颜最近一直在琢磨给许澈送点什么。想着想着又觉得,这男的也配她大费周章挑礼物。
等余颜真的去商场给许澈挑礼物的时候,这条想法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了。
余颜结束购物出来商场天已经黑了。她挑了一个跟许澈长的很像的玩偶,把它装在浅蓝色的礼品袋里。
天气一天天转凉,余颜围上了围巾,下半身依然穿着短裙和裤袜。
许澈对此的反应是,不知道全天下的女人是不是都脑子进水了,总是喜欢穿反季节搭配。余颜就是那个大傻子,一换季她就乱穿衣服。
许澈座位上总有一件女式外套,米白色的,许澈说这是挡桃花的。
体育课上,余颜碰巧遇上生理期,和老师请了假休息,许澈也在上体育课。小腹一阵阵疼痛,虽然坐在休息台上,但因身体的不适头上还是冒了很多冷汗。秋风过耳,余颜感觉风灌进身体,好像下一秒她就会被吹倒。
眼前一黑的瞬间,她看到许澈冲上来,大声的喊着她的名字。
再醒来,余颜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消毒水的气味不好闻,四周无人,余颜觉得整个身体都动弹不得,头痛欲裂。
许澈,余颜脑子里想的第一个人是许澈,那个在她晕倒前一秒冲上休息台的许澈。
终于舍得醒了?穿短裙的下场就是躺病床。许澈玩味的声音在医务室响起,余颜觉得紧绷的神经慢慢松了下来。
许澈,没有扔下她离开。
我帮你和老师请了假,叔叔一会来接你回家休养。许澈的手轻轻贴在余颜的额头,另一只手也贴上自己的额头,感知着两人的温度。
回家别乱跑,我今晚去你家吃饭。许澈的表情像松了一口气,很快又被他很好的掩饰起来。像想到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
小澈,风大,关窗。余颜感觉自己脑袋晕乎乎的,丧失了语言功能一样,只能像机器人一样吐出几个字来。
知道了,余颜,好好歇着。
许澈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医务室又变得安静下来。余颜觉得头已经不痛了,耳朵和脸却红的厉害。
调养了几天,余颜觉得元气恢复的差不多了,返校上课。不过依旧死性不改的穿上短裙,好像前几天躺在病床奄奄一息的不是她。
许澈看到余颜一如既往的打扮,右眼跳了两下,按了按眉心,进班从座位拿了那件女式的米白色外套扔到余颜脸上。
穿着,再晕倒我不想又一次和时间赛跑把你送到医务室,你自己不也讨厌消毒水的味道。许澈漫不经心的说完,挥了挥手,走了。
外套上只有许澈家独有的洗衣液香味,余颜莫名有种心安的感觉。
十月十七,许澈生日。余颜早上出门还忘记这茬,多亏余颜妈妈在余颜拖拖拉拉吃早餐提了一嘴,余颜这才一激灵去房间拿上闲置已久的浅蓝色礼品袋。
放学铃响完,余颜在教室等许澈过来。
余大小姐怎么今天有空吩咐小的,在下真是受宠若惊。未见人而先闻声,这是许澈的特点。玩世不恭的语气加上万年不变的调侃痞笑,许澈说话就爱带着这幅神情和人对话。
生日礼物不要我就送给路边的小黄了。余颜懒得抬眼,轻飘飘的回了一句。
也就只有我能收下你的礼物了,小黄没到我这水平呢,不要大材小用。许澈笑眯眯的接过礼品袋,顺手拆开,发现是神似自己的玩偶。
有心了,小余,晚上来家里办生日会,哥给你露一手。许澈的笑脸难得是不加掩饰的真实,余颜也跟着弯了弯嘴角。
许澈,要跟顾箐先过一场吗。余颜突然开口问道,许澈的瞳孔放大了一瞬,很快又悉数掩盖。
是啊,下午和箐箐吃个饭,然后出去玩一圈,再回来家里办生日会。余大小姐不会没安排吧,那还是蛮稀奇的,我可以早点回家,毕竟雨露均沾是我的一贯作风。许澈心情很好的说完,接着,对上余颜充满戒备和询问的眼神。
许澈,我发现我好像对你好奇起来了。片刻,余颜才开口,眼波流转,捉摸不透的情感让许澈也蒙上一层保护衣。
余大小姐的意思是,喜欢上我了么。啧,余颜,你也有这么没出息的一天。许澈低头笑了笑,阳光洒在他额头前的碎发上,有一种虚假的真实,可这种氛围只存在了半分钟。
余颜后悔接下来的对话,因为这种对话撕破了他们俩之间最后的遮羞布,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许澈没想到余颜的直球,还有自己的一念之差和脱口而出的话。
许澈,我可没说我喜欢你,我只是对你有点意思而已。
我知道,余颜,你知道的,我讨厌胸小屁股扁的女孩子,比如你。
许澈,你去哪。
我去找我最喜欢的妞约会了,回见,余颜。
…
那天晚上余颜没有去许澈的家里陪他过生日,这是余颜十八年来,第一次单方面中断了和许澈的联系。
手机屏幕一直亮着,余颜看着消息框的感叹号和永远打不通的电话,心一狠,牙一咬,把许澈的微信和电话也拉黑了。
于是,余颜把十八年来所有的第一次都在今晚都体验了一遍。
许澈的父母问过许澈,为什么自他生日那天之后,余颜再也没来过家里吃饭。许澈不语,听到这个问题穿鞋出门或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许澈的父母打电话给余颜,余颜不接,打电话给余颜的父母,也说不清楚这两个小冤家。时间长了,也就淡了。
时间从不会因为人的停滞就停止流逝,太阳也不会因为人的萎靡而缺席。余颜和许澈都到了适婚的年龄,二十五岁,这个人生的重要关头。
余颜不着调的性子已经改掉了很多,岁月的沉淀已经让她磨去了一部分的棱角。
许澈的性子沉稳下来,和以前相比,他不爱笑了,瞳孔经常是没有温度的灰。
两人各自在自己的领域忙碌着,微信和电话早已经添加回来,可独属于彼此青春的余颜和许澈,已经在时间里消失。
余颜,坐着陪我喝杯咖啡吧。这是许澈在咖啡馆里碰到余颜的第一句。余颜顿了顿,最终还是在许澈对面坐下。
也许是太久没见的原因,两人显得生疏而尴尬。余颜用勺子把咖啡上的拉花划破,只加了三分之一的奶,然后抿了一口。
许澈把余颜的动作尽收眼底,最终还是开了口。
余颜,你之前不是只爱喝可乐,高三备考喝速溶咖啡就像要了你的命一样。
许澈,七年了,我已经不是十八岁的那个余颜了。余颜把喝了一口的咖啡放下,直勾勾的盯着许澈。
许澈,七年前,我用我的青春做赌注,可我输了,你也当了逃兵。七年后,你还不能给我个回复么。
余颜像尽量装作不在意,可她怎么也演不好自然的神情。
许澈只是静静的听着,一如七年前在教室里余颜打直球的场景。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七年,已经把余颜和许澈都折磨的脱胎换骨。
许澈,我想,我对你应该不止是有点意思。余颜乘胜追击,她想听到许澈口中的回答,她希望是她想听到的那个。
余颜自认为早就放下了许澈,所以才选择坐在许澈的对面。可再次见到许澈,她的心不由自主的被许澈吸引,仿佛有魔力般的,她不再是二十五岁的余颜,而是回到了十八岁可以肆无忌惮大哭大笑的余颜。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余颜。但是我不想再听了。许澈开口打断了余颜接下来的开口,他的眼睛余颜看不懂,可她知道,十八岁的许澈已经死了,被他埋在他曾经有温度的眼睛里。
许澈拿起账单,披上外套准备买单离开。余颜开口问道。
许澈,你去哪。
我要去和别人结婚了,余颜,祝我新婚快乐吧。
余颜一愣,许澈无名指上的婚戒闪过她的双眼。那是一枚不对称的戒指,很简约,余颜感觉有人在死死的掐着她的脖子,要她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她的许澈,占据了她大半青春的许澈,要娶别人为妻了。
…
余颜再一次当了胆小鬼,她没有去参加许澈的婚礼。烫金的请典被余颜一遍遍翻开,余颜每看一次,就感觉经历多一次被当头一棒的窒息。
上面写着,新郎许澈,新娘顾箐。
不是她余颜,而是那个在十八岁的许澈脖子上留下草莓印的顾箐,是那个陪许澈过了十八岁生日的顾箐,是陪许澈走到二十五岁的顾箐,是要嫁给许澈的顾箐,而不是她余颜。
她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少年,最终要带着她对他的爱去爱另一个占据他青春的女孩子了。
没有一次正式的告白,只有无穷的试探,真心被包裹在谎言下,每一步都在博弈,想将军却发现对方早已离开了游戏。
余颜后悔十八岁生日那天没有去他家里陪他过完重要的成人礼,后悔没有让许澈现场打开那张藏在玩偶手里的纸条,她后悔为什么在医务室的时候没有拦下他,后悔自己的嘴硬,后悔自己的步步为营。
余颜也怀念,怀念和许澈在一起度过的每一个春夏秋冬,怀念有许澈的十八岁青春。
可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许澈已经把顾箐娶回家了,顾箐把余颜想了一辈子的事给做了。她嫁给了十八岁的许澈,也嫁给了二十五岁的许澈。
而余颜,只有许澈十八岁扔在她脸上的米白色外套。
有一天余颜在整理衣服的时候,无意发现外套的袖套破了,不知怎的,一扯,线头就散了。一张纸条飘了下来。
余颜,我喜欢你,如果你也喜欢我,十月十七号晚上七点来我家陪我过生日吧。——许澈
余颜拿起这张封尘了七年的纸条,捡起了七年的双向暗恋。
许澈是个胆小鬼,余颜也是。
许澈直到结婚后的第一天整理家具时无意间看到七年前余颜送的玩偶,浅蓝色的礼品袋早已蒙上了一层灰。许澈伸手把玩偶拿了出来,飘落在地上的不止灰尘颗粒,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条。
许澈,生日快乐,还有,我喜欢你。余颜喜欢许澈,你呢。——余颜
手一松,一晃神,纸条随之飘落,窗外的秋风瑟瑟,一阵风吹过,枫叶离开树枝,纸条也离开了许澈,吹向远方。
许澈还没反应过来,纸条早已经不见了。顾箐走进来,把窗子关上,又走过来蹲到许澈身边,说,风很大,小澈,记得关窗。
顾箐走了。许澈还望着刮风的方向,他恍惚间回到了十八岁那年,余颜躺在床上小脸苍白说让他关窗。可是一晃,他又回到了二十五岁,顾箐替他关上了窗,也关上了他和余颜之间的门。
那天晚上许澈脖子上的草莓印是他自己按出来的,为了测试余颜的反应十八岁的生日会也没有办,顾箐只是他用来接近余颜的借口,那件米白色的外套一直都是为余颜准备的,医务室的那回他不愿让余颜被误会成小三而匆忙走了。
和顾箐结婚,是连许澈自己都没想到的结局。许澈不爱顾箐,她只是充当被许澈找来当余颜替身的角色。
他和她结婚,只有任务没有爱情。许澈的父母等不到许澈和余颜,只能让许澈和顾箐结婚,好了却他们的一桩心事。许澈照办了,他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是过的越久,许澈想余颜想的就更疯狂。
吧嗒,许澈落下了一滴泪。许久未见的温度重新染上许澈的眼眸。
可一切都太晚了,许澈那晚没有等来余颜的生日会,从此,他再也没过过生日。
余颜的七年也没能等到许澈的回头。
余颜,许澈,错过的两个人可以再次相遇,可错过的时间却无从寻回。
但,错过不是过错。
余颜一生未婚,许澈和顾箐在新婚第二天就离了婚。
余颜的食指上,始终戴着一枚简约不对称的戒指,另一枚,专柜的人说,被一位男人买走了。
就当我在二十五岁已经嫁给你一次了吧,许澈
我余下的容颜,只为等待你澄澈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