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家就是个硝烟弥漫的战场。
父母通常是一言不合就开打。小时候的我,望望爸爸,看看妈妈,俩人都摆出一副“来啊,互相伤害”的气势,恨不能一个眼神杀死对方。
据我从小的观察,他们吵架,一般都是以琐事开头,中间大概有个几百回合的辩论。开始正反双方倒是都有理有据,进行到后半程,基本上已经离题万里,只是因为你说东,所以我必须说西。最后,因为难分胜负,只能以冷战告终。
在我幼小的心里,冷战绝对比言语上的激烈争吵还要可怕上万倍。因为在父母冷战的日子里,家里的空气几乎是不流动的,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我讨厌那种感觉。所以,我从刚上小学就开始思考一连串的问题:爸爸妈妈两个人当中,究竟是谁错了?吵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还没弄清谁对谁错?再说,错的那个人就不能主动承认错误吗?你们不是经常教育我,要当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吗?
可是当年我还太小,谁对谁错我也搞不懂。那时的我只知道:大人不仅是两面派,还都是懦夫。因为要求小孩子做的,他们自己却没有勇气做到。
上初中时,家里依然烽火连天。
已经进入青春期的我,除了上课做作业之外,不是期待隔壁班的哪个男生经过我的窗前,而是固执地想要弄明白小时候没搞懂的那些问题。
我功课一直很好,那时的我天真地认为,不管什么问题,只要我肯动脑筋,就一定能找到答案。
我放学回到家,会抓紧一切时间写作业复习功课,然后每天晚上跟妈妈认真地收看黄金档言情电视剧。为的就是潜心研究电视剧里的男人和女人会不会经常吵架,吵架之后怎么结束战斗,是谁也不理谁,还是会有一个人先认输。
我的研究表明,女主角一生气,只要男的一把搂住她,说上一句:“我错了!”,俩人保准能和好如初,甚至比之前爱得还要深切。
父母的冷战,让我觉得完全不符合剧情。
我整个初中时代的叛逆,不是厌学,更不是早恋,只是一股藏在心底的对爸爸的埋怨。埋怨他不像电视剧里的男人一样,会在吵得难解难分时一下把妈妈搂在怀里,让她破涕为笑。
从上高中起,我开始了住校的生活,每星期五下了课才能回家。
我发现,当我回到家里时,火药味好像比以前淡了许多。
我又试着思考原因。猜想着可能是爸爸妈妈看我已经学得够辛苦,不忍心再让我沉浸在或火爆或压抑的恶劣环境里读书,又或者是他们随着年岁增加,战斗力减弱,不想再劳神费力地吵架。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不再有家庭战争,这结果总是令人开心的。我放假在家时,他们基本处于休战状态,即使有一个忍不住挑起战争,另一方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立马迎战还击,要么敬而远之,要么一笑而过。
因为总会有一个人举旗投降,所以换来了弥足珍贵的和平。
远离战火的我,沉浸在自由与幸福的空气里,思想也开始懈怠起来。我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再纠结于研究为什么爸爸妈妈用了将近二十年才渐渐学会在婚姻中示弱或认输。
我基本可以算是闪婚,几乎没有经历过任何吵闹就直接走进了婚姻。我曾傻傻地幻想,我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结婚后第一次正式和老公开战,虽然早就忘了是为什么吵起来的,却清晰地记得在流程上,和当年父母吵架如出一辙,从开始的据理力争,演变成了胡搅蛮缠。最后,当然是我最讨厌的令人窒息的冷战。
在那一刻,困扰了我那多年的问题,连同儿时留下的阴影,都一下子又齐刷刷地跳出来站在我面前,仿佛是在嘲笑我:“哼,你以为你能逃出我们的手掌心,这回终于轮到自己身上了吧?”
于是,我以自己的婚姻为蓝本,又重新开始面对那些被我搁置已久的未解之谜。与之前不同的是,婚后的我可以边实践边思考,还可以和结了婚的朋友们交流探讨。
我发现,婚姻关系其实是所有人际关系中最特殊的一种。两个独立的个体,因为相爱(至少大部分人是这样的),共同创造了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人和物,比如父母、孩子、存款、房子、车子等等,几乎都是可以两人共有共享、共同支配或共同为之付出的。
可俗话说:一山不能容二虎。那么,问题也就来了。在这个由夫妻二人共同组建的世界里,到底谁来掌控,谁来主宰,就变得至关重要。所以,两口子之间本来寻常的吵架拌嘴,也因此升华成家庭领导权之争、地位尊严之争。
认输,意味着退出家庭的“政治舞台”,失去家庭事务的“领导权”和“决策权”,会在外人面前跌份儿,显得自己很没面子。我想这应该就是婚姻中谁也不甘示弱的根本原因。
这些年,离婚率一直居高不下,这里面可能的确是有一少部分,因为一些原则性问题非离不可。但是,大部分人的婚姻,都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婚姻对谁而言,都无比珍贵,但它也绝不是一次性消费品或易碎品。
谁的婚姻都有可能出现问题,可惜的是,现在好多人把出现问题的婚姻,当做不可回收的垃圾一把丢掉,毫不吝惜地放弃了在这段婚姻里获得长久幸福的可能。
我们总是可以那么轻易的认输。
输给父母,告诉自己那叫孝顺;
输给孩子,告诉自己那叫慈爱;
输给上司,告诉自己那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输给同事,告诉自己那叫技不如人、淡泊名利;
输给命运,告诉自己那叫看透世事、洒脱豁达;
我们甚至可以输给自己的懒惰或腰上的赘肉,却唯独不能输给最爱的人。而那个人,恰恰要陪我们走完人生中最长的一段旅程。
争吵时的英勇果敢,也许会让我们赢了一时,实际上却输了感情,甚至是赔上一生的幸福。
难怪有人说,成功的婚姻总结起来,无非就是八个字:将错就错,一忍再忍。
想走进婚姻,有感情就可以,可若想看透婚姻并长久地守住婚姻,则需要不断地修行来获得更大的智慧。
这智慧,有时叫做包容忍让、还有时叫做认输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