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3-26 【犬、水管、热】
今年的天好像热得特别早,春天一转眼过去,刚到夏至就已经微微闷热得让人不适。刘婶在天色微亮的时候就起来了,夏天到了,开早市的时辰也提前了。5点出头点儿,刘婶已经把菜园里的菜采好了,年纪大了,采完菜刚站起来的时候晕得天旋地转,差点就摔倒,扶着瓜秧架子缓了好一会才清明起来。她把卖相好的整理整齐码好叠在三轮车上,卖相差一些的随意堆在院子角落的筐里。
出门前刘婶到丽花房门口看了看,她睡得正香,被子掀到一边,小褂子卷起来,露出雪白微隆的肚皮来。刘婶帮她掖好被子,看了好一会,抚了抚她的脸,轻轻地退出房外。跨上三轮车,刘婶犹豫了一下,把车上的菜每样各捡一些出来放回屋里,把筐里的菜捡出来码在车上,这才蹬着三轮车赶早市去了。锁院门的时候动静大了些,隔壁小洋楼里的狗疯狂地吠起来,就听到老丁头斥骂的声音。那狗听说是什么牧羊犬,凶悍得很,是老丁头城里的儿子特意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给他看家的。
在家里多磨蹭了那么一会儿,早市上已经熙熙攘攘,农村人起得都早。刘婶随便找了块地方,铺好塑料布,把菜整齐摆好。旁边的亚琴嫂来得早,摊上的黄瓜和荷兰豆都卖得差不多了,她见刘婶摆好,就凑过来聊天:“怎么今天丽花没来呀?在家里歇着?”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刘婶埋头从腰包里找零钱,应道:“是呀,小孩子爱犯困,让她多睡会。”
“哦哟,爱犯困,对啊对啊,确实会很爱乏的,正常的。”亚琴嫂猛然热情起来:“丽花最近怎么样啊,有什么反应吗?要不要吐的啊?哎呦我跟你说哦,年纪这样小可要注意的,尤其你说她什么也不懂对吧,更要注意的啦。”刘婶忙着卖菜,她种的菜向来干净水灵,大家都爱买点,也就顾不上搭话。
倒是来买菜的李家媳妇接过话茬:“哎呀可不是嘛,我说刘婶儿你可得趁早打算啊。你年纪也这么大了,以后可怎么办哟?”刘婶放好钱,捡个空隙拢了拢头发,笑了:“能怎么办,过一天算一天呗。”“啧,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你可得替孩子想想啊。刘婶儿我这人心直口快你也知道,说这话你可别见怪,你可得把孩子他爸找出来,最不济也得拿点这个啊。”李家媳妇捻起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钱的手势。她确实向来直爽,当年刚嫁进来就为了一张沙发和李家婶子大吵一架,站在村口叉着腰骂得小李抬不起头。虽然有点泼,但人确实热心,谁家出点事情她都要关心关心,主持一下正义,因为嗓门特别大,吵架功力了得,居然也解决了好些事。
刘婶不说话,只做没听见,埋头数着毛票。李家媳妇倒也不纠缠,买好菜和村口张三的新媳妇走了,一边走一边还能听到她在对张家新媳妇解释着来龙去脉,嗓门很大,走过拐角了还能隐约听到:“哎你说作孽不作孽”之类的话。亚琴嫂安抚道:“你也别生气,她也是好心。你说丽花这么小,不给她找个归宿万一你不在了可怎么办哟。”刘婶不数了,攥着钱,低低道:“多劳你们费心了。”“是啊,我们也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能不心疼吗?说起来她也算我侄女儿啊,诶,作孽啊。”
亚琴嫂说得特别动情,唾沫星子溅在破损的毛票上。刘婶盯着那一点唾沫星子,想起前段时间某个傍晚发生的事。那会她正路过河边,听到一群女人在那里闲聊,李家媳妇和亚琴嫂的笑声特别响。她在树背后站了一会,听到李家媳妇说:“我早看出来了,那傻子就是个骚货,这下可好,肚子都大起来了。”又听到亚琴嫂笑道:“哈哈哈,傻子自己也不检点,上次我还看到她在外头撩褂子,哎呦那个白花花的肉和奶子哟,把几个老光棍的眼睛都看直了,大肚子都是迟早的事啦。”“就是,你说老刘家怎么这么作孽啊。儿子媳妇死得那么干脆,小姑娘又是个傻子,你说刘婶儿是不是命太硬啊,全家都给克了。”“那也说不定啊哈哈哈。”她站了没多久,不言声就走了。她年纪大了,什么事没见过,不用听她也知道别人背地里都说些什么。姑娘脏了,那是姑娘不检点,怨不得旁人。她只怪自己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精力不济,居然让丽花肚子都大了才察觉。
丽花命苦,小时候伶俐得很,可惜和儿子儿媳一道出了车祸。儿子儿媳去了,5岁的丽花变成了傻子。刘婶嫁过来生下儿子没几年老刘就走了,一个人苦苦地熬,眼看着儿子出息了,进城上了大学,找了好工作,结了婚,生了孩子,媳妇又大方乖巧。结果一夜之间就剩下她和一个傻闺女。好在她吃惯了苦,也没觉得有啥,带着孩子慢慢过日子就是。
丽花长到12岁往上,虽然傻,却出落得很标致,她就知道要糟。成天在家门口打转的那些男人的龌蹉心思她清楚得很,家里的每一扇门都落了重重的锁,她在枕头底下放着镰刀,她告诉丽花在外头绝对不能脱衣服,不要跟大人乱走,尤其是男的,谁也不行,丽花都一一点头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居然直到开春了衣服越来越薄她才发现。今天立夏,是丽花的生日,过了今天她才满15周岁,孩子却已经有五六个月了。刘婶有点迷信,她近来总是想,是不是真的因为她命硬,所以连累了家人,她总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菜卖得差不多了刘婶儿就收了摊,往常的话她会多摆一会,但今天她想多买点菜,晚了就没有好菜了。她买了猪肉、桂花鱼,称了一斤虾,半斤海蛎,去了一趟杂货店。最后进了村里唯一一家小面包房,买了一个6寸的水果蛋糕。丽花在外面玩的时候看到别的孩子吃,回来讨过,贵得很,她一直没舍得买。这么来来去去,刘婶到家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进家里丽花刚好醒了,正撅着屁股在找衣服。她记得奶奶前两天买了一条大红裙子,好看得很,她知道今天是“生日”,生日有蛋糕吃,还有漂亮的新衣服穿。刘婶一进来丽花就闹着要裙子,刘婶摸摸她的脸,丽花如今已经比她还高了:“还不是时候,你先穿这条黄裙子吧,也是新买的,好看得很,你不是最喜欢黄色了?”丽花是个很好说话的孩子,穿黄裙子她也高兴。穿了就要出去玩,却被刘婶拦住了:“先吃点早饭,在家里玩会就好。奶奶给你买了蛋糕,我们中午过生日。”
丽花在院子里追鸡玩,刘婶就麻利地杀好鱼,洗好菜,冲干净院子。丽花跑过来抢了塑胶水管拿水冲得鸡群四散奔逃,她笑得咯咯直响,刘婶没有像平时那样呵斥她,由着她玩,生日总是要高兴一点的。刘婶烧了一大桌子好菜,还把生日蛋糕摆上,虽然是白天,上面还是插好了细细的15根蜡烛。丽花很开心,这是她过过最好的生日。她第一次吃到蛋糕,第一次吹蜡烛,水果蛋糕和她想象的一样好吃。奶奶还烧了很多菜,她觉得很满足。
吹完蜡烛,丽花埋头吃,刘婶交待了一声,先去厨房里收拾了。她洗好锅,收拾好厨房,坐在灶口愣了很久很久,直到外头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才站起来。她一步一步往外走,只觉得脚沉得不听使唤,扶着墙好半天才走到厅里。刘婶把丽花扶起来,擦了嘴角的血,抹平裙裾,理好头发,把丽花的胳膊架在肩上,往丽花的房间里带。
人没了意识就特别沉,刘婶扶着丽花慢慢挪进房门,把她放在床上,又把刚才弄乱的头发和裙子理整齐。然后刘婶回房把丽花早上死活找不着的红裙子拿出来穿上了,在梁上挂好绳子,爬上凳子,脚一蹬。快断气的时候刘婶模模糊糊地想,这红裙子确实挺好看,要是丽花穿一定很美,可惜这裙子一定得她来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