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家的老房子很快就要拆了。其实如果按照之前的计划,应该早在三年以前就应该被拆了。拆迁安置房一度盖的如火如荼——有一批很快就住了进去,只是后来的事实证明也仅有那一批。随后的房子虽然已经大体成型,却不知什么原因被搁置停建,一停就是三年多。
今年下半年的时候村子里终于又重启了这个项目,明年五一之前就要完成所有的动迁。
奶奶家的老房子是海草房,,胶东半岛地区的特色传统民居,而在荣成这座小城最为集中。海草房冬暖夏凉,又极具特色,宛如童话世界里草屋的民居。只是现在的海草房越来越少,它们大都被标准化的城市商品住宅楼代替,不甘却无奈的一点点消失在急促前进的历史里,没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也就再也不能在被海草房包围的小院里仰望星空。
站在这样的小院里仰望星空,夜空显得极低,仿佛触手可及;星星显得明亮,就像在不远处发光。若遇到月亮当空,更是遍地的皎洁,很容易就能让人想到小时候。那些月光下的追逐嬉戏,月亮里满满的童年幻想,幻化成一种荷花般的清香,透过时光的甬道,一丝一丝的氤氲在这星空下,直至将人裹挟到不能自已。
在城市里的钢筋丛林里,总是有足够绚丽的亮光,它们堂而皇之地将那星空拒绝我的视野之外,偶尔抬头看去,灰乎乎,雾蒙蒙,时间久了,让我恍惚觉得那星空已不复存在,而自己置身于其中的亮如白昼的夜晚,才是最真切、最安全的现实。
即使我也知道,事实上它们从未离开。在辽阔无垠的草原牧场,四野荒芜的戈壁沙漠,寒意逼人的高山顶峰,星空在那里守候了亿万年的时光,它们高冷却又不失温情的俯视着大地,从未消逝过。
遗憾的是我不能轻易的到达那里,而庆幸的是我还是可以来到这似乎显得逼仄的小院。只要我愿意,抬头看去,那还是一片相同的星空。
只是如今这世界总是太匆忙,它急火火的奔跑着向前,践踏着曾经的美好,将它们重新命名为不合时宜然后无情的甩在身后。
三年多以前老房子上的木窗就已经腐朽的不堪,爷爷犹豫着要把他们拆除,用铝合金来替换。奶奶说都马上要拆了,不用再费一遍事。于是爷爷便只是简单的再次修补了一下这些木窗,然后每天晚上睡在紧贴木窗的炕上。他不用侧身,只是躺在那里转一转眼睛,就能看到窗外的星空,憧憬着不久之后住上楼房的美好生活。
只是爷爷终究没有等到上楼。他在这样的海草房里来到这世上,然后在这样的海草房里离开,用一种圆满抚慰了一种遗憾。
奶奶用了三年的时间,和自己达成某种和解。她再次与当初和爷爷一起那样,憧憬起搬上楼房之后的生活。那些楼房已经在紧锣密鼓的装修,即使是在这冰冷的冬天里。
我相信,奶奶一定不会再有爷爷的那种遗憾,她一定会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一种她和爷爷从未体验过的生活,这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只是我一想起这即将消失并永不再来的海草房,总有一线怅然在胸中隐约翻涌。然而静下来再细寻思,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随后连我这所谓的怅然也显得矫情起来。
因为头顶上的星空依然如旧,它并不会因为这变迁改变过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