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好童年

一、朱小妍家的机密

寒假总是快乐又无聊的。这天早上马琪吃完早饭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朱小妍又在窗外喊她去踢毽子。马琪不想去,每次出去玩,总是朱小妍说了算,大家都听她的话,因为她是副班长,每次都考双百,会用电子琴弹《西班牙斗牛曲》,还能经常去老师办公室抱作业。但马琪觉得自己更喜欢陆阁阁,因为每次选班长的时候,陆阁阁总比朱小妍多几票,搞得朱小妍每学期都只能当副班长。

朱小妍在窗外不肯走,她说:“我在我家发现了一个机密的东西,只给你看,你不要告诉别人。”

朱小妍给马琪看过很多她家的东西,包括一种奇怪的电影,让人看了之后想尿尿。但从没有什么东西被朱小妍声称是“机密”的,马琪有些感兴趣,和奶奶打了个招呼就出门了。

朱小妍脸上是神秘又略微得意的表情,马琪问她:“是什么机密?”朱小妍讳莫如深:“等会你就知道了,这个东西你以前肯定只在电视里看到过。”

马琪跟着朱小妍进了她家,她家向来很冷,炉子常常熄着,只在客厅中央点着一个电暖炉。马琪听奶奶和姑姑说过,那是因为朱小妍的爸爸懒,每天就知道睡懒觉,从来不架炉子。若是哪天看到她家的烟囱冒起了烟,肯定是朱小妍的妈妈从县上的单位回来了。

朱小妍的爸爸不在家,她领着马琪进了大卧室,从床底摸出一把钥匙,打开写字台正中央上锁的抽屉。抽屉里有一个鼓囊囊的大钱包,还有一沓信纸,朱小妍从底部抽出一张写了字的信纸,指着上头的字说:“你看,这是什么?”

大人写的字,有些潦草,马琪费劲地认了半天,念道:“离……婚……协……议……书……”

她还想看底下的内容,朱小妍却把信纸收回去,重新锁起来了。马琪叫嚷起来:“哇,是离婚协议书吗?”

朱小妍郑重地点点头:“就是《渴望》里说的那种离婚协议书,你知道吧?”

马琪当然知道《渴望》,她奶奶和姑姑每天都看,看到王沪生就骂他“龟儿子”,看到刘慧芳就用袖套和围裙抹眼泪。马琪没想到那种电视剧里才有的离婚协议书居然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她觉得好奇妙,遂要求再看一眼,朱小妍却不肯,说下次来她家再看。

临走前马琪突然想起来一个顶重要的问题:“你爸妈要离婚了?”

朱小妍愣了一下,说:“不知道。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俩的秘密。”

这句话让马琪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一般来说班里能和朱小妍共享秘密的同学都是许灵灵、杨婉婷、周倩等等学习特别好的,但是不包括陆阁阁,陆阁阁学习也好,可她和朱小妍不是好朋友。

这次朱小妍发现了那么重大的一个机密,只告诉了马琪一个人,马琪顿时觉得自己肩负了一个重要使命,变得不一样起来。之后她可以去和小伙伴们炫耀,她和朱小妍之间有一个秘密。

出了门马琪又想起一个顶重要的问题:“你爸妈为什么要离婚?你妈妈不喜欢你了?”

朱小妍眼睛一瞪:“你妈妈才不喜欢你呢!”

马琪生气了:“不和你玩了!”转身就走。

“生气大王!”朱小妍不屑地冲着她的背影喊道,也转身回屋。她知道马琪为什么这么问,因为马琪的妈妈就不喜欢马琪。

据大人们说,马琪的爸妈在她一岁的时候就离婚了,马琪的妈妈离开厂子,再也没回来过。马琪的爸爸工作特别忙,马琪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还有姑姑生活。虽然马琪不知道自己的妈妈长啥样,但她似乎挺了解自己的妈妈。

“我妈妈是个坏蛋!”说这话时,马琪总是瞪着眼,恨恨的,一副谁弄脏了她的作业本的样子,“小时候我妈妈对我不好,老是打我,还骂我奶奶!她是个大坏蛋!幸好我爸和她离婚了,否则我就要被她杀掉了!”

小伙伴们听到这里就会为马琪感到庆幸,幸好离婚了呀,否则马琪就要被她的坏蛋妈妈杀掉了。

朱小妍第一次就是从马琪爸妈的事情上知道了“离婚”这种东西。朱小妍的理解就是:如果没有“离婚”这种东西,马琪就会被她妈妈杀死。

但朱小妍从自己妈妈那里听到的却不一样。朱小妍的妈妈说,马琪的妈妈是个特别特别漂亮的阿姨,个子高高的,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以前厂里很多叔叔都喜欢她。但是马琪妈妈太笨了,而马琪奶奶家的人太聪明了,看不上马琪妈妈,就把她赶走了。

最后朱小妍妈妈还加一句:“他们四川人就是自私。”

这个厂子是当年从内地来支边的人建起来的,里头哪儿的人都有,四川人最多,马琪的爷爷奶奶是四川人,朱小妍的爷爷奶奶也是四川人,每次朱小妍妈妈说四川人自私的时候,朱小妍都知道她下一句肯定是:

“所以你爹也自私。”

朱小妍所理解的“自私”,就是思想品德课上老师教的“不为他人着想”。她把这个定义往自己爸爸身上套,仔细想想他好像的确挺自私的。比如说冬天家里冷得没法下床,爸爸都懒得点炉子;比如说爸爸做饭只做挂面,朱小妍不乐意吃,他就说他做的是“蚂蚁上树”,哄朱小妍吃了,回头朱小妍兴奋地给妈妈描述,妈妈却嗤道:“什么蚂蚁上树?就是挂面汤里加一些碎萝卜丁糊弄你!”又比如说朱小妍每天晚上把围巾搭在沙发靠手上,早上醒来总看见爸爸的臭袜子直挺挺躺在她的围巾上,害得朱小妍戴着围巾的时候都不能大口喘气,那浓郁的气味简直辣眼睛。

朱小妍妈妈在骂完朱小妍爸爸之后,话题又回到马琪妈妈身上。她感慨道:“离了婚也好,马琪妈妈那么漂亮,可以去市里找个大老板。”

这时朱小妍就对“离婚”这种东西有了新的认识:它不但救了马琪的命,还让马琪妈妈找了个大老板。

二、王子姓王

后来帮助朱小妍再一次了解“离婚”这种东西的,是王骏爸妈的事情。王骏是班里最好看的男生,女生没有不喜欢他的,但大家都知道王骏最喜欢朱小妍;因为课间玩游戏的时候总是王骏当王子,朱小妍当公主,而且据说王骏给朱小妍写过“我喜欢你”的纸条,还在操场上亲过她。

对此王骏和朱小妍都是讳莫如深,他们之间有不能说的秘密。

上次暑假快结束的某个早上,王骏来找朱小妍玩,朱小妍很惊喜,王骏妈妈管他严,他假期里很少能出来玩,何况是单独来找朱小妍。王骏说想和她玩做饭的游戏,朱小妍就把自己的厨师餐具拿出来,在院子里和泥巴擀“面皮”,要给王骏做揪片子吃。期间他们确定了关系:王骏当爸爸,朱小妍当妈妈,朱小妍的自行车当娃娃。朱小妍擀泥巴的时候王骏捡起一根树枝轻轻抽打朱小妍自行车的坐包,反复念叨着:“爸爸不在的时候,你要是再敢摔着妈妈,爸爸回来就揍你。”

朱小妍羞涩地笑。

“饭好了。”朱小妍把盛满黄泥巴水的小塑料碗递给王骏,他小心翼翼接过碗,舀起一勺凑在唇边咂巴了两下,抬起头望着她,一双好看的双眼皮的眼睛跟星星一样明亮,盛着满满的喜悦:“真好吃。”

朱小妍又羞涩地笑。

她口才不错,还得过学校“讲文明,树新风”演讲比赛的冠军。但在王骏面前,她说什么都要想一想,或者干脆不说话。

“朱小妍,告诉你一个秘密。”王骏放下碗,眼睛没有那么亮了,“下学期我就要转走了,去市里上三年级。”

朱小妍眨眨眼,笑容从羞涩变得正常一些了。她拨弄着菜板上的石头,问道:“去哪个学校?一小还是二小?”市里的学校,朱小妍只知道这两所,在她看来,这两所学校里最差的学生学习都比她好,王骏去了那里,学习肯定会超过她了。

“去铁路小学。”王骏说,“我星期六的时候就会回来找你玩的。”

之后朱小妍就有点魂不守舍。王骏走时她站在院子门口望着他的背影很久。其实她挺羡慕他的,听说市里的小学都是三年级开始学英语,而厂里的子女小学五年级才开始学英语。等下次王骏回来,就是会英语的人了,她觉得自己开始有点配不上他了。

妈妈回来时朱小妍提到王骏转学的事,朱小妍妈妈说:“王骏爸妈离婚了,他跟着他爸爸,他爸爸在铁路上工作,所以就把他转到铁路小学了。”

朱小妍挺惊讶的,原来爸妈离婚了娃娃会跟着爸爸或者妈妈走——走了,就是离开这个厂子到市里去上学,变成市里的学生了。

朱小妍妈妈接下来的话更验证了朱小妍的推断,她一边洗朱小妍爸爸前晚吃挂面剩下的碗,一边说:“我和你爹要是离婚了,我也把你带到市里去上学,再也不回这个家。”

朱小妍心想那就得赶紧了,得赶在三年级开学的时候转到市里去,否则她的英语该跟不上了。

三、老母鸡叔叔的游戏

晚上朱小妍爸爸带朱小妍去奶奶家吃饭,朱小妍一点也不兴奋,因为去奶奶家也是吃挂面,爷爷做的“红油挂面”,荷包蛋宽面条,拌上油辣子、醋、味精和盐,一根菜叶也没有,还不如朱小妍爸爸的蚂蚁上树。去的路上碰到了朱小妍爸爸的同事,老母鸡叔叔。据说厂子里的同事这么叫他是因为他话特别多,只要开了话匣子就像老母鸡咯咯咯个不停。老母鸡叔叔很热情地跟朱小妍爸爸打招呼,看到自行车后座的朱小妍,他眼睛一亮,和蔼可亲地说:“小妍妍,还没开学呀?”

“还没有。”朱小妍躲开他的目光。

她觉得老母鸡叔叔是个奇怪的叔叔,具体是因为去年过年的时候,他和她玩了一个奇怪的游戏。大年初三那天朱小妍爸爸的好多朋友都来家里做客,大人们在外头打麻将,朱小妍和张超在院子里玩沙包。这时老母鸡叔叔来了,笑嘻嘻地说:“小妍妍,叔叔和你玩一个新游戏好不好?”

他把朱小妍带到卧室里,张超也跟进来。老母鸡叔叔在床边坐下,把朱小妍拉到近前,说:“叔叔问你几个问题,要是答对了,叔叔有奖励。”

“好!”朱小妍脆生生地回答。

“告诉叔叔,你的大名是什么?”

“朱小妍!”

“小妍妍真棒!”老母鸡叔叔很高兴,忽然大手一伸,捧住朱小妍的小脸,在她嘴上狠狠嘬了一口。

朱小妍愣住了,这算是什么奖励?老母鸡叔叔在干什么?

一旁观看的张超也愣住了,鼻涕流到嘴里都不知道。

老母鸡叔叔笑眯眯地继续问道:“再告诉叔叔,你今年几岁了呀?”

“7岁……”

“回答得真棒!”老母鸡叔叔又在朱小妍嘴上亲了一口。其实朱小妍不确定这算不算亲,因为这种感觉好奇怪好陌生,老母鸡叔叔又湿又软的舌头在她唇齿间打着转儿,带着一股浓浓的酒味和蒜味,她都要被熏吐了。

终于被老母鸡叔叔的大手放开,朱小妍擦擦嘴说:“叔叔,跟张超玩一盘吧。”

张超打了个寒噤:“我不玩。”

外屋传来朱小妍爸爸的一声高喝:“和咯!”接着是一阵喧哗,混合着推倒麻将的声音。老母鸡叔叔站起身往外走:“今天叔叔就陪你们玩到这,下次再玩吧。”

这种古怪的游戏朱小妍可不想再玩第二次。之后只要老母鸡叔叔来家里,她就躲得远远的。

朱小妍爸爸和老母鸡叔叔寒暄了几句就互相告别了,来到奶奶家里的时候朱小妍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寡淡的红油挂面闻起来也格外香了。吃过饭,爷爷奶奶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视,而是面色凝重地在沙发上坐下来。奶奶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信纸,朱小妍仔细一看,原来是家中抽屉里的那张机密的离婚协议书。

“你脑壳瓜了?啷个要离婚?”奶奶发话了,脸上厚重的皱纹层层叠叠,偏生盖不住她那双圆鼓鼓,满是忧郁情绪的眼睛。

朱小妍爸爸低沉地说:“不离婚啷个办?你看我们过的啥子日子?”

奶奶脊背一挺,把离婚协议书往儿子身上一摔:“离婚了妍妍啷个办?她跟谁?你让别家啷个看我们?”

朱小妍爸爸低下头不说话,一副僵尸模样。在家里他也是这样,不管朱小妍妈妈如何生气吵得如何凶,他总能充耳不闻,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该看电视看电视,该吃挂面吃挂面,或者干脆闷头大睡,把朱小妍妈妈气得浑身发抖。

朱小妍爸爸这一点肯定是随了朱小妍的爷爷。这不,这会儿朱小妍奶奶又吵又哭,朱小妍爷爷只是默默坐在收音机旁,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朱小妍奶奶一个人说了一个小时,最后的结论就是:回家去想想清楚,想清楚了就把离婚协议书撕了,别让刘玉华回来看到。

刘玉华就是朱小妍妈妈。

之后奶奶站起来对朱小妍说:“妍妍你过来。”

四、我主耶稣

朱小妍跟着奶奶进了卧室。一进门她就发现对面墙上的日历换了,日历上的图片原来是蓝底红十字架,现在变成了白底红十字架,下面写着几个金色的大字:我信全能者天主父。

朱小妍的奶奶信教,她是主耶稣的儿女。她认为自己肩负着拯救厂里兄弟姐妹的使命,而家里其他人都被撒旦蒙蔽了眼睛,不相信天上有上帝,完全没法拯救了;所以奶奶就把拯救众生的热情放在朱小妍身上,力争把她从撒旦的蒙蔽中拯救出来。

只要朱小妍来家里,奶奶就会把她拉到卧室里,坐在缝纫机前,循循善诱,引导她感受主耶稣的召叫。奶奶喜欢给朱小妍讲耶稣基督下凡受苦的故事,每次讲到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时候,奶奶都会老泪纵横,讲多少遍就纵横多少次,完全不会因为一字不落地重复了昨天的话而减损一丢丢的感情。讲到最激动时,奶奶会情不自禁地抚面大哭,悲怆着:“主哇,你啷个拉么慈悲哇……你为了你有罪的儿女,受了好多苦难哇……”

与其说朱小妍是被主耶稣的慈悲所感动,倒不如说是败给了奶奶的眼泪,总之奶奶对她的拯救卓有成效。不管是在做作业,在上课,在做操,在跳皮筋,在拉屎,只要一想到主耶稣,奶奶老泪纵横的脸就会同步闪现,不容朱小妍对那藏在蓝天白云里的主耶稣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于是朱小妍很快成长为主耶稣的忠诚儿女。奶奶常带着她去聚会,那里都是一帮四川老奶奶,先唱圣歌,听人讲圣经,然后大家撅着屁股跪扑在地上祷告,每个人都要大声向主耶稣告白,告白到最后都是哭得稀里哗啦,一声连一声地嘶叫着“主啊——主啊!”

朱小妍喜欢参加聚会——虽然聚会有点无聊,讲圣经的时候她什么都听不懂;虽然最后的祷告实在太漫长了,大家都在比着谁哭得更;虽然有几次被同学看到了,回去拿这事儿笑话她;虽然……——不管怎么样她就是喜欢参加聚会。她不能说不喜欢,因为主耶稣会听到的;奶奶说无论你心里想什么,主耶稣都会听到的。

信了主耶稣以后,还有一件事令朱小妍比较苦恼。奶奶说信主的人要善良,啥子事都不能跟别人争。因而朱小妍每次竞选班长的时候心里都很纠结,她觉得自己这样争着抢着做班委是对主耶稣的背叛,可她更忍受不了在班里当个平民——下课都不能去老师办公室抱作业,每天来上学还有什么意思。每次当选了班委,朱小妍心满意足的同时总会有隐隐不安——自己将来会不会下地狱?奶奶说背叛了主耶稣的人都要下地狱,朱小妍问地狱里什么样?奶奶说地狱里烧着大火,你会被扔进火里,永远永远地被火烧;还有数不清的虫子往你的鼻子、嘴巴里钻,永远永远地钻。朱小妍问是什么虫子?奶奶说所有虫子,蜘蛛、蜈蚣、蚂蚁儿、叮当猫儿、趄蛇儿、赖蛤宝……

朱小妍害怕下地狱,她抱着侥幸的心理,心想自己今天做了对不起主耶稣的事,以后要多祷告,祈求他的原谅。于是她祷告得很勤奋,吃饭、睡觉前都要呼求主耶稣的名字。后来在奶奶的分析下,朱小妍发现主对她的呼求好像有回应:比如有一次睡午觉的时候她不用闹钟就准时醒了,奶奶说是主叫醒了她;比如有一次上课要迟到了,突然有个老师骑自行车路过,赶在上课铃响前把朱小妍捎到了学校,奶奶说那个老师是主派来的;又比如有一次期末考试前朱小妍发烧了,没去医院第二天就自然退烧了,这次不用奶奶分析,朱小妍就知道,是主把她治好的。

最灵的还数那一次。班里第一次评小红花,班主任在开班会前点了几个最有可能得小红花的同学的名字,其中没有朱小妍。朱小妍当时有点万念俱灰,如果评不上小红花,她在班里就没有威信了,以后玩游戏的时候大家也不听她的话了。课间她没有去和同学玩,而是从本子里撕下一张小纸片,在上头来来回回地写着,直到上课铃响,班主任走进教室,宣布得小红花同学的名单,其中居然有朱小妍的名字。

朱小妍高兴得小手发抖,她知道,一定是主耶稣听到她的祷告了!

过了一会儿班主任把朱小妍叫到办公室,对她说:“朱小妍,你这段时间作业错题太多,本来我是不打算给你小红花的。但是你作为班委,平时服务同学,老师也都看在眼里,所以还是给了你一朵小红花……咦,你手里是什么?”

朱小妍把手往后一背,慌张地说:“没什么……”

老师掉起脸:“朱小妍,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

汗从朱小妍额头上滴落,她慢慢摊开满是汗的手,露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老师拿过纸片,眯着眼睛读出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主,主啊……给我一朵小红花吧……我定会听你的话,请帮帮我吧……”

朱小妍第一次见班主任笑得那么厉害,笑得一点都不像老师的样子了。办公室里其他老师也笑起来,手抖得批改作业的钢笔都拿不住了。

之后班主任语重心长地教育了朱小妍,说少先队员不能信教,否则就要没收她的红领巾。朱小妍哭着保证说以后绝对不信主了,但她心里在说:主啊,这次我骗了人,请你原谅我啊。

五、小白菜呀

缝纫机前,十字架下,奶奶又开始老泪纵横,这次不是为了下凡受苦的主耶稣,而是为了可能因为父母离婚而受苦受难的妍妍。看到朱小妍一副懵懵懂懂、无动于衷的样子,奶奶觉得应该让她了解到世界上有一种比下地狱还可怕的东西,那就是离婚。

奶奶开始历数家庭破裂导致娃娃不安逸的故事,从解放前他们村里死了爹的史粑粑说起,一直到《渴望》里的刘小芳。中心思想就是缺爹少娘的娃娃很可怜:跟着爹吧,爹娶后妈,生个弟弟,娃娃就没得人疼了;跟着妈吧,妈嫁个后爸,生个弟弟,娃娃还是没得人疼。没人疼的后果是什么呢?奶奶说《小白菜》你会不会唱?老师教过没得?朱小妍说会一点,奶奶说来来来跟我唱——

小白菜呀碧绿黄呀

两三岁呀没了娘呀

跟着爹爹好好过呀

就怕爹爹娶后娘呀

娶了后娘三年整呀

生了弟弟比我强呀

弟弟吃面我喝汤呀

端起面碗泪汪汪呀

……

奶奶擅唱歌,声音亮堂,也能压住调子,每次聚会唱圣歌的时候总是奶奶负责起头,姐妹们都说主耶稣最喜欢听奶奶唱的歌。这回奶奶唱“小白菜”,声音柔软中带着一丝沙哑,尾音微微颤抖着,无限凄凉哀伤。朱小妍很快就被感染了,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成为小白菜第二了,没人疼没人爱,连挂面都吃不上了,只能喝面汤。

她仍抱着侥幸的心理,问奶奶:“马琪爸妈离婚了,可是她也有饭吃呀……”

奶奶眼睛一瞪,很笃定地说:“她爸爸早晚要娶后妈,二天娶了后妈,马琪连学都没得上咯。”

“可是,王骏爸妈离婚了,他爸爸还把他转到市里上学去了……”

奶奶不屑地翻了一下眼睛:“王骏的爸爸是铁路上的大官噻!你家这个条件,你啷个转到市里头去?二天连学都没得上咯!你同学老师都会笑话,说朱小妍的爸妈不要她咯,她连家都没得咯!”

朱小妍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破灭了,只剩无尽恐惧与哀伤。原来离婚是那么可怕的一种东西,原来马琪和王骏那么可怜。

奶奶拍着朱小妍的肩,安慰道:“别怕,回头你好好劝劝你爸妈,让他们别离婚,好好过日子。妍妍!奶奶跟你说过好多回了?你爸妈吵架的时候,你要劝,你要说,不能不管!二天他们离了婚,你啷个办嘛?你看看刘朵,每次她爸妈吵架的时候她就吼他们——‘吵啥子吵!再吵我不理你们咯!’她爸妈就不敢吵了。妍妍,你还比刘朵大三岁,你啷个就不如她咧?”

刘朵是朱小妍的表妹,朱小妍姑姑的女儿。朱小妍姑姑一家住在市里,逢年过节回来的时候,爷爷奶奶总是抱着刘朵喜欢得不得了,觉得她这也好,那也好,这那都好。有一次刘朵妈妈说起她和刘朵爸爸为了一点小事吵架,刘朵很凶地批评他们,他们就再也不敢吵了。奶奶听了以后颇为赞叹,说刘朵小小年纪啷个就拉么懂事噻,还不忘教导一旁的朱小妍:“你学学你妹妹,她都比你懂事!”

朱小妍没有说话,她看到姑父笑眯眯地走过来,顺手把一颗糖放进姑姑嘴里,姑姑忙着和奶奶说话,只瞥了一眼姑父,很淡的眼神,却柔软得像雨水,温煦得像阳光。朱小妍试着想象自己爸妈这样的场景——可是她无法想象出来,不爱说话的爸爸怎么会给妈妈喂糖吃,爱生气的妈妈又怎么会用这种眼神看爸爸……朱小妍又望向一脸骄傲笑容的刘朵,她想,如果让刘朵到她家里来,爸妈闹得砸锅摔碗、扯头抓脸的时候,不知道刘朵还敢不敢、能不能劝好他们。

嗯,刘朵肯定敢,肯定能。朱小妍想,刘朵比她强,比她好,连朱小妍爸爸都说,刘朵嘴巴子比朱小妍厉害。

但朱小妍的妈妈却有另一番解释——对于朱小妍在奶奶家听到学到的东西,妈妈总有另一番解释——“你姑父在市里当官,家里有钱,你奶奶最爱钱了,所以她喜欢刘朵;我们家没钱,你爹又没本事,所以你奶奶觉得你就是不如刘朵——你学习再好有个屁用?”

这种解释一度令朱小妍极度受伤,她甚至在心里暗暗诅咒过,奶奶这样爱钱,以后会下地狱的。

所以这会儿奶奶又提到向刘朵学习,朱小妍就有些不乐意。她站起来说,我要回家了,今天的作业还没写完。

六、让人看了想尿尿的光盘

回到家里,照例是死气沉沉的阴冷。朱小妍妈妈不在家的时候,火药味淡了些,却也少了一丝温暖。爸爸没精打采地站在电视柜前翻弄他那些神秘光盘,瞥见朱小妍在一旁站着,他蹙眉道:“你快去睡觉吧。”

朱小妍知道爸爸最近睡得很晚,自从半年前他花几个月工资买了一台VCD,他就睡得越来越晚了。有时半夜醒来,朱小妍迷迷糊糊看见有微蓝的光从外屋的门缝透过来,却一丝声音也听不到。有一次她尿憋不住,去后院上厕所,从后院的窗子往外屋里瞧,居然看见了一屋子叔叔,除了朱小妍爸爸,其余人都是住在附近的外地民工叔叔,他们有的坐在沙发上,有的干脆坐在地上,喝着啤酒,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

电视上的画面是一片海滩,海滩上并排躺着十来个外国阿姨,只穿着胸罩和裤头,摆弄着各种奇怪的姿势。朱小妍很好奇她们演的是什么,无奈屋外太冷了,她只匆匆看了一会儿,就回屋去了。

过了两天趁爸爸不在家,朱小妍就翻出爸爸藏在柜子里的光盘,随便选出一张,放进VCD。电视上出现了一个打扮很时髦的外国阿姨,她在饭馆里遇见一个外国叔叔,两人聊了一会儿,那个阿姨突然脱掉裙子——居然没有穿裤头——露出大大的屁股。那个叔叔也脱掉裤子——居然也没有穿裤头——露出朱小妍以前从来没见过的东西。然后两人开始做一些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最后那个叔叔居然把身下的东西放进阿姨尿尿的地方,很凶狠地进进出出。朱小妍突然觉得自己尿尿的地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想尿尿的感觉,又像别的……总之那天看了半个小时的光盘,朱小妍跑了三次厕所。

之后朱小妍就把几个玩得好的女同学拉来一起看。大家起先都是目瞪口呆,然后纷纷表示想尿尿。各自回家以后,大家很默契地没有跟家长提起这件事,但在学校里,这几个女同学之间有了新的秘密,她们有时会很神秘地跟别的同学说——朱小妍家有那种让人看了想尿尿的光盘。

被窝里好冷,朱小妍蜷缩着,十分想念和妈妈睡觉的夜晚。妈妈在家的时候,她晚上会烧一壶热水让朱小妍洗脸洗脚,然后端给她一碗漂着奶皮子的热牛奶,等喝得浑身都暖呼呼的,上床和妈妈挤在一起,被窝很快就热起来。

朱小妍扳着手指头计算,妈妈还有两天就下班回家了,可是在家待三天,又要走了。她想让妈妈把自己带到单位去,那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记得上一次去的时候,她看见妈妈的床铺上放着一件织了一半的红毛衣,胸前一个熊猫脑袋,正憨态可掬地望着朱小妍。妈妈打开画册,指着里头一张图片,说:“毛衣织好了就是这个样子的。”

朱小妍满心欢喜地看着图片上的红毛衣,毛衣正面有一个胖胖的大熊猫,攀在一根翠竹上,又笨又可爱。

妈妈白天去上班的时候,朱小妍就待在职工宿舍里,安静坐在窗边,手里拿一个小镜子,把窗外的阳光反射到天花板的大蜘蛛身上。妈妈说等她下班回来的时候,大蜘蛛就被烧死了。

这天晚上朱小妍梦到了那只大蜘蛛,它对她说,你烧死了我,你要下地狱,我要上天堂。她问大蜘蛛天堂什么样,大蜘蛛说就是你奶奶说的那样。

朱小妍奶奶每次哭完以后,就会跟朱小妍描述天堂的样子——路是金子铺的,草是银子长的,花是珍珠嵌的,人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二层楼房,睡在丝绸里,枕的是钻石。奶奶描述这些的时候,眼睛比钻石还亮,仿佛金碧辉煌的天堂就在她面前,只要伸一伸手,就能拈来泼天富贵。

朱小妍在羡慕憧憬的同时也觉得妈妈说得对,奶奶果然是爱钱的。

第二天朱小妍起床时,爸爸还在睡懒觉。她看见那张离婚协议书摆在写字台上,心里突然有些恐慌——妈妈就快回来了,等她看见这个,也许朱小妍就要变成小白菜了。她拿起离婚协议书走到爸爸床前,问道:“爸爸,你还要和妈妈离婚吗?”

许久,爸爸眼睛睁开一条缝,声音含糊,又有些不耐烦地应道:“离什么离?”

“那,我撕了?”

“嗯……”爸爸闭上眼,烦躁地背过身去,呼吸渐渐低匀。

朱小妍很郑重、很缓慢地撕掉了离婚协议书。然后把碎片装在一个小盒子里,在后院梨树下挖了个坑,埋进去,再在上面拉了泡屎,掩盖住掘土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也没有轻松的感觉,望一眼屋顶乌黑沉寂的烟囱,她又开始担心起来——等妈妈回来,看到爸爸不点炉子,一定又会掉脸生气了。妈妈很爱生气,每次下班回家,看见没洗的碗会生气,看见满满的脏水桶会生气,看见爸爸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会生气……她一生气,又是一场大战,乒乒乓乓,叮呤咣啷。

甚至有时候妈妈看着心情还行的时候,朱小妍说妈妈,你的手咋破了?妈妈冷冷挤出两个字——气的!——妈妈,你头发咋长那么快?——气的!——妈妈,你额头上咋有个痣?——气的!……

奶奶爱钱,爸爸爱光盘,妈妈爱生气。

七、王子不姓王

中午在马琪家的院子里玩时,朱小妍听到大人们议论,说王建强新娶的媳妇怀孕了,两口子看不惯王骏,天天打他,周景萍只好把儿子要回来自己养。有人问周景萍不是又结婚了么?听说嫁了个有钱的老头?另一个人回答道,好像是吧。

朱小妍心想奶奶果然说得对,爸爸果然会娶后妈,妈妈果然会找后爸,娃娃果然很可怜——王骏那么好看那么优秀的男生,居然就成了小白菜了。

这时张超说:“周浩天这两天回厂子了你们知不知道?他在他外婆家呢。”

朱小妍问:“周浩天是谁?”

“就是王骏啊,他改名字了,叫周浩天。”

朱小妍心想这个名字真好听,跟《流星花园》里的名字一样。她兴奋地说:“那我们去找周浩天玩吧?”

张超抹抹鼻涕:“他家长不让他出门。”

朱小妍垂下眼睛。她有多久没见过王骏了?自从那次他在她家后院吃过她做的“揪片子”以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他说他每个星期六回厂子的时候会来找她玩,之后她每个星期五就开始期盼,却每一次盼来的都是失望。

在这件事上,连主耶稣都不听她的祷告。

中午和小伙伴分别,朱小妍一个人往家走。走着走着发现不是回家的路,这条小路通下去,是一个扎着篱笆的小院子,院子里种满梨树,春天梨花盛开的时候,清风乍起,便是满院的素雪飘飞。

这是王骏的外婆家。

朱小妍在篱笆外徘徊了许久,她期待着院门突然打开,王骏穿着市里小学好看的校服从里头走出来,与朱小妍来一场偶遇。她都想好了自己该做出的反应——淡淡跟他打个招呼,然后若无其事地往前走;若他叫住她,她就跟他说会儿话,同时邀请他晚上去灯塔那边和大家一起玩“电报开花”;若他没有叫住她……她绝不会有半点停留。

然而那扇红色的门始终紧闭。她能听见院子里老母鸡咯咯咯的叫声,却听不见有关他的半点声响。

朱小妍绕到院子后面,踮起脚尖扒在窗台上偷看。冬日的下午阳光温煦,清澈的光束透过窗子洒进屋里,勾勒出男孩安宁静好的侧脸。半年未见的王子,此时端坐在写字台前,专心致志地写作业。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校服,戴着红领巾,有种市里学生的骄傲尊贵,着实配得上他的新名字——“周浩天”。

朱小妍脚踮得有些酸了,忍不住叩了一下窗户,然后立即猫腰躲在窗台下。她终于听到了他的声响:“谁在外面?快给我出来!”

依然霸道的口吻,一如去年他在操场上对绑架她的“魔王”说:“快把公主放了,否则要你的小命!”

她捂住嘴,疯了一般地跑起来,跑出好远,见后面没人跟上来,舒了一口气,又有些愀然。

小路上钟老师骑着车子迎面而来,朱小妍想躲已经来不及,只好停步立正,行了一个规范的少先队礼,字正腔圆地喊道:“钟老师好!”

“你好!”钟老师笑眯眯地,车子骑得飞快,在与朱小妍擦身而过的时候照例大声问了一句:“朱小妍,你现在还信不信主了呀?”

自从上次在办公室目睹朱小妍信教被揭露的场景之后,钟老师每次见到朱小妍,都会笑着问上这么一句——不管时间、地点、场合——声音还很大,生怕旁人听不到这个有趣的事情。

朱小妍赶忙喊道:“不信了!”钟老师已绝尘而去,不知有没有听到这个回答。

朱小妍走到家门口,看见屋顶的烟囱冒出了热气,是妈妈回来了。她终于高兴了些,又有些担忧——家里的碗是不是还没洗?脏水是不是还没倒?爸爸是不是又没去上班,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进了院子没看见爸爸的自行车,看来爸爸不在家,朱小妍小小地松了口气。只要爸爸不在,妈妈就吵不起来,顶多掉掉脸。反正朱小妍对家的期待就是,爸爸妈妈不要同时在家。

这时她就想,离婚这种东西虽然可怕,但它能让爸爸妈妈永远不同时在家。

进了家门,妈妈在厨房洗碗,锅碗瓢盆互相碰撞,发出很重的声音。朱小妍弱弱叫了一声“妈妈”,妈妈没有回头,只怒气冲冲地说:“一天到晚就知道出去疯,回来就知道看电视,跟你爹一个德性!写作业去!”

朱小妍讷讷坐到写字台前,打开本子写了两道算术题。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越来越重,每一下都敲在她的神经上。

她嘴一瘪,闷闷地哭起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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