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完没了的等待。我不知道钟表走了多少时间,而这无名的普遍的时间与我们的情感、我们的命运、爱情的坎坷、死亡的等待是不相关的。但我自己的时间却是无限的、复杂的,充满了波折和漩涡,犹如一条阴暗的,有时是咆哮着的河流。······好像我们两人曾经生活在两条平行的通道或隧道里,好像是相同的灵魂在相同的时间里,但是相互不知道对方就在自己的身边,并要在通路的终端相遇,相遇在我画的一个画面前面。这个画面好像就是为她一个人画的,好像暗示着我就在那里,通道终于会合,相遇的时刻也已经到来。
······在任何情况下,只有一条隧道,一条阴暗孤独的隧道:我的隧道。在这条隧道中有我的童年、青年和我的一生。在这堵石墙的某个透明地段我又见到了这位姑娘,我天真地以为她来自另一条平行的隧道,可是,实际上她却属于广漠的世界,属于那些不是来自隧道的人的广漠世界;也许她曾经好奇地走进我许多奇怪窗户中的一个,窥见了我无可挽救的孤独,无声的语言可能引起了她的好奇,这语言就是我画中的关键。于是,当我一直沿着通道向前的时候,她在外部正常地生活着,生活在外部那些人的不平静的生活中,这是有跳舞、节庆,有轻浮和高兴的奇怪而荒谬的生活。有时候,当我正在自己的一个窗户前通过时,她正沉默并热忱地等待着我,(她为什么等我?她为什么是沉默和热忱的?)但有时候,她不准时到达或者忘记了这个被禁锢着的可怜虫,于是,我就把脸紧贴在玻璃墙上,看到她远远地微笑或无忧无虑地跳着舞,或者更糟糕的是,我一点也看不见她,想象着她正在我无法到达的或者是卑鄙的地方,于是,我感到自己的命远远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孤独得多。
——埃内斯托·萨瓦托《隧道》
从空白的表面开始画。不一定非得是纸或油画布,但我感觉以白色为宜。我们称其为“白色”,因为需要那么一个词,其实,它真正的名字是“一无所有”。黑色是指“光明的缺失”,但白色是指“记忆的缺失”,白色是无法记忆的颜色。
我们如何牢记怎样去牢记?这个问题,自从我到了杜马岛后就经常问自己,往往是在黎明前夕,仰头望着无光无明的夜,记起不在身边的友人。黎明前的几小时里,我会思索有关地平线的问题。你必须设定地平线。你必须在白色上有所标注。你大概会说,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一笔了,可任何重塑世界的动作都是英勇之举。我已经信了。
假想,有一个小女孩,比婴孩大不了多少。差不多九十年前,她从马车上坠落,脑袋撞在了石头上,忘记了一切。不仅是她的名字,而是,一切!后来又有一天,她想起了什么,那足以让她拿起铅笔,在白纸上描下犹犹豫豫的第一笔。地平线,没错。同样,也是一条缝隙,让黑色涌入。
继续假想,那只小手抬起铅笔······犹豫······然后落笔于白色。假想那种勇气吧,重构世界的第一次努力便是将其画下。我会永远爱那个小女孩,不管她已让我付出了多少代价。我必须爱。我没有选择。
画都是有魔力的,你恐怕已经知道了。
——斯蒂芬·金《杜马岛》
等我走近那个友好的深渊,我感觉到各种融合汇聚在一起的和谐悦耳的声音,宛如水汽一般,正从我脚下那起伏不平的山谷里的一座小矿镇上升腾而起。你可以辨别出一排排红色和灰色的屋顶间的几何图形的街道、苍翠扶疏的树木、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以及那个闪着矿石似的绚丽光彩的垃圾堆场;小镇那边,条条道路纵横交叉在好像百衲被似的深色和浅色的田野上;再往远处,是密林覆盖的群山。然而比所有这些无声而欢乐的色彩更为鲜明的是——这些色彩,这些明暗深浅的色调融合在一起,似乎正自得其乐——听起来要比看上去更为鲜明、更为飘忽的,是集聚起的声音像升腾的水汽似的震颤;它一刻也不停,一直升到花岗石的边缘,我正站在那儿,擦干净我那发出难闻的气味的嘴巴。不久,我就意识到所有这些声音都具有同一种性质,而且没有其他的声音,只有这些声音从那座透明的小镇的街道上传来,那儿的女人都呆在家里,男人则在外奔忙。读者!我听到的不过是正在嬉戏玩耍的孩子们的悦耳动听的声音,就只有这种声音;而空气是那么清澈透明,因此在这片响亮而又微弱、遥远而又神奇地近在咫尺、坦率而又神圣地高深莫测地混杂着各种声音的水汽中——你可以不时听到一阵几乎相当清楚的活泼的笑声、棒球球棒敲击的噼啪声或一辆玩具货车的哐啷哐啷声,这一切仿佛都是被释放出来似的,但它们太远了,根本无法辨别出他们在那些模模糊糊的街道上的任何活动。我站在这高高的斜坡顶上倾听那悦耳的震颤,倾听那矜持的窃窃私语中间发出的不相连的喊叫,随后我明白了那令人心酸、绝望的事并不是洛丽塔不在我身边,而是她的声音不在那片和声里面。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洛丽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