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半年前回家的时候，我妈感慨道，“以前的邻居八叔一周前突然去世了。”

我心里一惊，“怎么会，他才40来岁啊？”

我妈叹道，“这可能就是命吧，人在做，天在看。别人都说这是因果报应。”

听到我妈这话，我突然沉默了。以前的八叔曾经是他整个家庭的梦魇，也是我童年最大的恐惧。

2

“你这个疯婆娘，信不信我真的会打死你！恩？你敢跟我对抗，是活腻了吗？”小时候的我扒着窗户的缝隙看到八叔一脸狰狞地抡着一根又长又粗的棍子，跟雨滴似地落在蜷缩在地上的八嫂身上，不时地发出啪啪声。每一次疯狂的抽打，都伴随着八嫂呼啸而来的尖叫声，一阵高过一阵。每一棍下来，八嫂都试图地往边上一躲，但始终逃不过八叔密布的棍棒。

我惊惧地睁大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那条没长眼睛的棍子不小心就飞到我身上。环顾八叔偌大的院子里，却发现并不是除了他们两人，还有八叔的母亲冷眼站在一旁看戏般，八叔的弟弟只是端着一杯热茶，边吹着边抬起眼皮子轻飘飘地扫一眼地上的八嫂。而八叔的一对儿女，年纪都比我小，却习以为常地在一旁嬉笑，偶尔还会和着妈妈的哭叫声一起欢叫着。八叔边打边得意地告诉儿子，这样的女人，就该打，使命地打。

这样的抽打一直持续到八嫂没有力气嚎叫和反抗，最后只能发出小狗般的呜呜抽泣声。看到八嫂的屈服，八叔才会尽兴了一般扔下大棍，卷起衣袖，使唤女儿拿毛巾过来，大力擦掉身上的汗。谁都不会理缩在一旁的八嫂，任凭她在那抽泣着，夹杂着间断的咒骂声。

一般第二天下午，八嫂就会领着她的兄弟过来讨说法。但一般都会不了了之。她的兄弟偶尔的硬气对八叔并不会造成威胁，被叫得次数太多了，说的话也管不了用。她的兄弟便试着一边跟八叔求情，一边教训八嫂要学会持家。

等她兄弟走了之后，八嫂便会拖着被打后瘸着的腿拐到房间，点着香，高高低低地诵经念佛。

有时八叔看不顺眼，对着她又是一顿痛打。八嫂有时反抗的会剧烈些，家里便又开始鸡飞狗跳起来，家具的摔落声、鸡叫声、狗吠声、女儿的助威呐喊声，夹杂着八嫂的哭喊咒骂声一直回荡在那个院子，直到深夜，大家都累得没力气吵了才会逐渐停息。

我每次看到八嫂反抗逃离那个院子的时候，都希望她不要再回来了。但是不出意外，第二天，她总会乖乖地回来。

3

有时候，她骂她女儿，看着她爸打她，为什么站在她爸那边而不帮她。她女儿直接呸的一声，一连串的脏话脱口而出反骂着她。于是母女俩开始了你追我赶的场景。那时的八嫂，仿佛又把女儿当成了八叔，把自己被打时的怨恨全都发泄到了女儿身上。而女儿又变成了高配版的八嫂，越长大越能反抗。在后来和八嫂的对抗中，竟然能占优势了。

而稍微大点的儿子，常常都是一副冷漠的表情，端着毫无波澜的眼神，连八嫂看着都怕他。有时候八嫂气不过，像骂女儿一样骂儿子的时候，儿子多数时候是当作没听到一般冷冰冰地掠过。但他有时却会毫无预兆地，顺过身边的棍棒，突然就大发雷霆地敲击在八嫂身上。八嫂嗷的一声跳起来，赶紧逃走，她儿子也就此作罢。

八嫂的婆婆看到了，直心疼她的孙子，大口破骂八嫂，你这个丧门妇，没事招惹我孙子干嘛，活该挨打！说完她赶紧颤着腿一顿顿地拐到孙子那，关切地问有没有哪里受伤。但是八嫂的儿子谁的情都不会领，继续冰冷地一甩手，默默地回房间。

八嫂看到儿子走了，便理直气壮地和婆婆对骂起来，骂她惯着儿子，惯着孙子惯着全家人一起欺负她。边骂边朝天哭诉自己的苦命，怎么会嫁到这里？

她的婆婆气不过，于是两个女人也开始在那个院子里对骂着。年轻的八嫂常常能完败虚弱的婆婆，她叉着腰盛气凌人地诅咒这个家里的一切。她的婆婆骂不过便憋着气开始沉默。

但等到八叔傍晚回到家里后，八嫂的婆婆便会在儿子面前诉说八嫂的不是。八叔心情不好时又开始对八嫂的打骂，一顿大棍下来，毫不留情。

有时八叔也会骂他的母亲，说丑人多作怪，事太多。他母亲一听直呼大儿子不孝顺，帮外人也不帮自己亲生母亲。于是她就会叫小儿子也参与进来，开始了新的一场打骂。

仿佛连一根羽毛的飘落都能出发他们家里的一场纷争。周而复始，永无停止。后来甚至连旁人都跟看戏一般。再看到八嫂顶着青肿的眼睛，扒着身上青紫交替的淤斑跟祥林嫂一样到处哭诉时，不再有任何人出来调停。甚至有人会嬉笑怒骂地说你们俩都这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怨不得别人。

4

直到八叔的母亲去世，儿女外出读书了，那个院子慢慢变得萧条。八叔也逐渐出现衰老的迹象，打骂八嫂的次数稍微少点了。

八叔女儿在15岁的时候就辍学了。经过别人的做媒，16岁那年嫁给了一个40岁的男人。开始历经另一场家庭的纷争。

而八叔的儿子在读完初中后，也随人南下打工，再也没有回来过。

刚过40的八叔过着百无聊赖的生活。在一个寒冷的冬天突然出现了偏瘫，连走路都需要借助拐杖，吃饭也不是很利索，更何况日常的生活起居了。需要借助八嫂的时候越来越多。但八叔在偶尔不顺心的时候照样拿起身旁的拐杖，对着八嫂就是一顿臭打。

后来八嫂气不过，开始往女儿那边跑。谁也不知道八叔一个人是怎么生活的，什么时候突然去世的。也有传言说因为八嫂不再照顾他后，被活活地饿死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萦绕在他们院子上空的吵闹声仿佛还在我耳旁嗡嗡作响。《热锅上的家庭》里介绍说隐藏在家庭生活的危机，人人都有能力解决。那如果都没有能力面对的呢，又该怎么解决呢？谁是这幕后操纵之手？八叔的暴力？八嫂的愚昧？家人的怂恿？旁观者的冷漠？

而他们的下一代，甚至下下一代，到底还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摆脱曾经融合在血液里的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