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想倒回的,是童年外婆家的那段时光:外公,外婆,弟弟,以及门前的大杏树。
杏花开得早,比桃花、梨花都要早。还是春寒料峭,别的花都不敢露头,杏花早已打好了花苞,迫不及待的样子。她的花朵很是小巧可爱,有着江南小家碧玉的姿态。当然,那时候我并不懂什么小家碧玉,只会觉得离吃杏子不远了,常常会在树下咽口水,本是极爱拈花惹草的主,杏花倒是不很舍得去摘的。
待到杏子成熟,大概是五月的光景,东面迎着风口的总比西面背光背风的结的大个儿,我和弟弟盯着又大又黄的杏子,扯着外公的衣角急得乱蹦。这时外公就笑呵呵地抱出一卷花塑料布,从树北面的猪圈顶棚一直铺到南面的沟渠上,然后挑一根最长的竹竿,站到猪圈的围墙上冲着满树的金黄一顿乱打,只听噼里啪啦的声响,塑料布上兜着满满的乒乓球似的,我和弟弟兴奋地冲上去,外公就暂停了手上的动作,笑着看我们。但有时我还是会被反射弧比较长的果子砸到,疼得龇牙咧嘴的也不会哭。等我们衣服下摆兜了满满的,才心满意足的蹲到旁边,用衣服擦了擦上面的绒毛就赶紧往嘴里塞,边吃边看着外公继续挥舞手中的竹竿,就像是孙悟空挥舞金箍棒那般神奇和酷帅。外婆则迈着小碎步急急忙忙端来一盆水,拍掉我们正往嘴里塞的果子,皱着眉头骂一句“奶奶个腿”,把我们衣服里兜的一股脑丢进水里,洗干净了再递给我们……
外公打完下来的时候,我们也撑得打着饱嗝了,就跟着外公外婆清理战场。被塑料布接住的,都是完完整整圆圆滚滚的样子,有些调皮的跳得太远的可就摔惨了,裂开的或流着汁水的,都被单独放在篮子里,最后基本是外公外婆自己吃了,我和弟弟是不会尝的。那些完整无缺的,又被从大的竹筐里分到一个个塑料簸箕里,由外婆端了送给邻居们,笑说:“刚打下来的杏子,给孩子尝个新鲜!”邻居们也不会客气,拿了自家的簸箕就倒了去,等到哪天蒸了馒头或炸了糕点什么的,也会用瓷盆子端过来说:“刚出锅的,给孩子趁热吃!”一来二往的,可乐坏了我们这些馋嘴的孩子,有时甚至闻着谁家的香,就颠颠跑了去,说是找邻居小孩玩,其实眼睛时不时瞟锅里的东西,等出锅的时候,邻居阿姨先拿了我们尝尝,顺便还会让我们端一碗回来给外公外婆。
偶有几年,风调雨顺的,杏子结得太多,我们吃差不多了,邻居也分差不多了,剩下的,外公就会起个大早驮到集市上去卖,几角钱一斤地卖,一大筐也可能就卖了块儿八毛的。大晌午的,外公回来了,我和弟弟远远接过去,外公就会把买的肉递给我,“拿给你姥姥,中午烧肉吃!”我接了肉,并不会立即跑开,眼巴巴还往外公的提篮里望,外公就会变戏法似的,变出几支雪糕或是几串葡萄或是一兜苹果或者糖果饼干什么的,总之外公上集市从来不会空手而归。我和弟弟就高兴地跑去菜园找外婆,外婆看了一眼我们手里的东西,半是埋怨半是开心地瞪一眼外公,嘴里嘀咕着“卖杏子的钱还不够买肉的”,其实早早就备好了炒肉的菜……
菜园子里的菜种得多了,外婆也会叫外公拿到集市上去卖。一大清早,外婆把新鲜的黄瓜茄子辣椒豆角韭菜小葱采摘好洗净了,外公则用稻草绞的绳子,把豆角、韭菜和葱分成一小把一小把的,并过了称,分量足足的,然后用大的竹筐装起来骑上自行车就走了,来不及吃早饭,晚了买菜的人可能就散了。又是一角两角钱的卖,遇着相熟的人再给便宜点,特别要好的干脆就送了人家,为此外婆没少和外公置气,总说外公“穷大方”,外公也不反驳,就呵呵笑着,递给外婆集上买来的油条或糖糕,外婆叹口气,去厨房盛了粥来给外公,递给他油条他说自己吃过了,你和孩子们吃。我和弟弟就抢着吃起来,剩下的等晚上重新热了,我们都不吃了,外婆才自己吃起来。记忆里,外公每次一大早上集就会带油条或糖糕,我和弟弟后来都不怎么爱吃了,他还是会带,有次外婆生病了,他专门上集去买来给外婆,才知道其实是因为外婆爱吃。
那个年代的人,是吃惯了苦头的,所以过起日子来,总是精打细算的。外婆就是这样,虽说疼我们,可总舍不得花钱,什么零食零花钱都会有所限制。外公则恰恰相反,花起钱来并没什么概念,常常当外婆的面给我们约定的数目,背着外婆又会偷塞给我们更多,叮嘱着“别告诉你姥姥”。所以那时候,我和弟弟的零花钱,总比村里其他的孩子多,什么新鲜的小零食小玩意也没落下过,也就未体验到作为留守儿童的悲戚感来。
留守儿童,那时候大概还没有这种称呼。父母出去打工,孩子留给老人带是很正常的事,至少在我们村是很普遍的。别人也未生出特别的关注,也没把当作弱势群体来看。孩子们懂什么,开开心心一起玩,管你父母在不在身边,邻里间的大人们也都和蔼可亲的没有那么多心思,那时候坏人也没现在这样多,处处盯着留守儿童下手。所以,庆幸这样没心没肺平平安安度过了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