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liquorices
“别再往我身上开枪了,求你。”哭腔里没有无畏,只有绝望。
只听嘣地一声,蜷缩在地就像一团烂柿子的我,右肩抖动了一下,我呲着牙想朝那扇开着的铁门爬去,挪动一厘是一厘,门没关,我没死,就还有希望活下去。这临死前被无限放大的自我安慰,这在最绝望的时候拥有的最本能的求生欲望。
嘣。
左腿中枪,疼痛感让我几近昏厥,就这样闭上眼睛去见故人吧。
那里兴许正在下雪,我突兀地带着一身鲜血站在白色的雪地上,陌生的人们躲在房间里不打算出来看看我。我看见冰雪慢慢消融成水,汇成川流,经纬混沌,在天空中奔腾跳舞。
一条一条交错流淌,水向各异,有朝南的,有朝北的,也有胡乱逃窜找不到方向的,似乎都想回到自己的故乡。我是南国山野里新生的一株草,你是北国冬雪里初绽的一朵花,他是东方海边刚习得潜游的一条鱼,她是西边沙漠里慢慢渗出的一湾泉。我没有做好死的准备,但也被牵入这幻想里的重生。
低头看,人头鸟身的异类挥着翅膀在我脚下飞,鸟身上覆盖着不同颜色的羽毛,红的黑的,黄的绿的,暗淡的艳丽的,鸟群持续不断地飞着,铺成一道虹。它们哀鸣、哭泣,生前的回忆压着身体,只得使劲往前飞。
因为一把一把锋利的无情剪追赶着鸟群。但凡羽毛被剪落一片,就会忘记过去一点,记忆就丢失一块,空缺越来越多,爱人的脸连轮廓也即将消失不见。
死的意义是什么,就是和生再无关系。
没有一只鸟可以逃过无情剪,从前的一切被一点点剥离,短时间内记忆分崩离析,痛苦变作麻木,毛羽全无,赤裸的身体留下被剪剩的羽毛根。
还有一段艰难的路要飞,最后的记忆积攒在刺进身体的羽毛根。如果选择自愿放下过去的因果是非、爱恨情仇,羽毛根就会自动蜕去,免受下一道被拔除之苦。如果仍留恋万般姹紫嫣红,只有再经受拔除羽毛根的折磨。
无论哪一种方式去彻底遗忘,最终总归是和生前再无纠缠。踢除干净的身体脱去以前那身五彩的羽毛,重新获得一身纯白无暇,一副无所畏惧的处子模样。连带人头也变成了真正意义的鸟头,它们挥着新翅膀,飞向新世界,维护新秩序。
说残忍,谁又见过死而复生。
睁开眼睛,黑暗的环境里,我摸摸心脏,依然强劲地跳动着,凌晨三点多,再一次因为梦见被枪杀而醒了过来。身上没有流血,却隐约觉得有疼痛感,好像真的被枪打中一样。
有人喜欢水,有人喜欢飞,那头的世界是什么样,全在于个人的幻想。你说它有天就有天,你说它天在下地在上,你说它川流不息总归有岸。你说它延续生前的爱意和理想,你说它切断往事决绝孤行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说它什么样,都行。
梦见故人,他们还是风华正茂的样子,不是他们要托梦诉说现在过得如何,是我们自己太过想念,于是做梦。做梦的人是梦的主体,经常被虚无的梦境缠身,醒来久久不能平复情绪,梦醒那一分钟内仿佛还在梦里,极其脆弱,所以才会想要哭,对于已经失去的,反复梦见,所以才会想要哭。
人为什么要学会了忍,想要哭却忍着不哭,想要抱一个人却忍着不抱,想要打个电话却忍着不打。
十月头参加了葬礼,最好朋友的母亲不在了。站在灵堂前,觉得恍惚,就像人还在。看着她忍着不哭,我拿什么去安慰,我只是感到钻心的痛,这痛不及她万分之一。
亲爱的,昨晚我梦见阿姨了,她很好,和我们谈笑着,神采飞扬,雀跃着快乐。她住在那边的世界,绿树成荫,鸟语花香,记得你,记得家人和朋友。
你抬头看,每天晚上那颗闪烁着亮光的星,默默地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