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晚上数星星的经历?夜幕降临,仰望星空。初始,只能看见几颗星散落夜空,你首先关注那颗明亮的,然后在明亮的星星旁边,你看到一颗稍稍暗一点的星星,又一颗、又一颗、又一颗...... 回忆就像仰望夜空,那些藏在时光深处的往事 ,会渐渐清晰,一闪一闪,缀满心空。
四十年前的太阳和现在一样炽热,烫得人皮肤发疼。
苏华刚搬到“城里”——乡下人总是这样称呼县政府所在地。她小小的脑袋里藏着个疑惑:别处的人从他村里去县城,也说“上城里”吗?那要怎么分清是这个城还是那个城?直到某天,她听见有人答“上凤凰城去”,才豁然开朗:就该这样嘛!
如今,她竟成了“城里人”。
城很小,东西一条主街,城东叫东关,城西叫西关,南北一条大路,北头是海南头是山。
父亲单位的家属楼是二层小楼,她家在一楼带个小院。记忆里院子不大不小,西边草棚连着邻家,隔墙不到顶;东边留了泥地,母亲种了西红柿;红砖从街门铺到屋门,正房外墙下半截的水泥抹面,成了苏华的“黑板”。
多年后,她携丈夫重游旧地,巷子已空,从门缝窥见院子竟那样小。水泥墙依旧,她突然指着墙面笑,仿佛看见当年用粉笔画下的秋瑾头像。
小巷子出来路东是麦地——春天麦浪秋天苞米。麦收后,母亲和大姐捡回麦穗铺满院子,金灿灿一层。有个男孩曾大步踩过麦穗来找她。大姐晒伤的胳膊褪下整片皮,露出底下嫩白的新肤。
那些夏天,大院孩子们总踩着退潮去赶海。自制小笊篱沙里耙蛤蜊,蛎钩撬礁石上的海蛎子,手指摸礁石缝隙里的墨螺。战利品兜在衣襟里,海风咸腥。有回遇好友母亲,阿姨看她的眼神讶异得很。多年后苏华才懂——那时她黑得像块炭,融进夜色就找不着。
无忧无虑的年纪,一切都是鲜亮的。
在乡野长到九岁的小丫头,撞进新世界:柏油路、二层楼的小卖部、楼房教室,还有影院和剧院。某次看完话剧出来,她竟迷了方向,平生第一次知道“转向”的滋味。
城里小学和初中都以烈士命名。苏华读三年级,二姐上初一,大姐已进海边大厂工作。“厂区比摩洛哥还大!”大姐骄傲地说。苏华便觉得自己身上也有了荣光。她去过大姐的车间,机器轰鸣望不到头,穿灰工装戴灰工帽的大姐面目清秀,像极电影里的进步女工——当然,别人都没大姐好看。
转学第一天,老师领她进教室。黑压压一片人里,中年女老师指了靠后的座位,同桌是个高壮男生。下课铃响,有个漂亮小女生走过来,鼓鼓的额头扎马尾辫,乌亮眼睛盯着她:“你把今天的作业誊一誊。”
“疼?作业疼?”苏华愣住,呆呆看着眼前皮肤白嫩透红,头发微卷像瓷娃娃一样的小姑娘。小姑娘心里大概在嗤笑:这农村娃,话都听不懂! 多年后,许多同学面容都已模糊,唯独记得那张鼓鼓的小脸和那句“誊一誊”。
上学日子快活,除了作业太多。
有次老师在台上布置作业,苏华边记边哭。她已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老师便厉声质问同桌。高大的男生委屈辩解,盼她澄清,她却哽咽难言。那个男生莫名躺枪,不知这委屈是如何消解的。“我不曾冤枉他,他却因我而受冤枉。”
还养过一只狸花猫,谁送的?这或许就是苏华爱猫的源头。苏华常省下零钱买烤鱼片喂它,五毛一袋。那时的猫儿来去自由,常顺墙头溜出去。直到某天,猫不见了,苏华放声大哭、认定是父亲干的——他早说过要丢猫。母亲打圆场,父亲喊冤枉,她不管,总要有人负责!
后来电视放《聊斋》,那些狐仙鬼怪的故事,让她常胡思乱想:自己是不是被施了法,正躺在棺材里做梦?等梦醒了,她还是山野间奔跑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