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年后。
老人蹇泪在青石上给少年说了这些话。
这段历史,血与泪之歌。
“悲夫,悲夫!悲夫!痛心至极!”方重领明白了这段历史,清楚了一切真相。
这一次我一定要报仇!
“你还日日睡到日上三竿,凭假拳得些蝇头小利吗?”
“不,不,不,我要杀死𣸣血大将军!”
我、要、杀、死、𣸣、血、大、将、军!
这句话在三天前他绝对说不出口。
但蹇泪没有鼓励他,而是说了实话。
“𣸣血大将军你杀不死!”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先从杀死何杀开始!”
一本古本,寥寥万言,一场血雨腥风,多少刀光剑影!
这本书,真的不普通!这本书是写在铁蹄下,权力上的书,𣸣血大将军发兵列将,且夺之不全。
方重领恨不得多长几只眼睛,他贪婪读,一刻不停,不吃不喝不睡,撒尿拉屎都寸步不离,方氏兄弟自幼跟从风停雨,身上始终有绵绵太平门内力,加之曾经学过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招数,习的比一般人快至三四倍,不觉之间,已经学去大半本。
只是越读,越练,越心急,他的下环穴和小腹就灼烧般的痛。
于是他跑。
一直跑。
他跳。
一直跳。
他跑跳,他一直跑跳。
他又跑又跳。,他一直又跑又跳。
他日起前起,日暮后睡。
但消息走漏!
蹇泪不在的第二天便有人来夺!来的人是“四喜丸子”骆冰冰。这是个傲娇的,漂亮的,自信的小姑娘,小小的姑娘,非常小的姑娘!
个子小,年龄小,剑小,脸也是小小的圆脸,让人忍不住想捏捏她,揉揉她。
方重领这日他小腹仍旧巨疼不已,骆冰冰提剑斗射,方重领道:“你是谁?”
“骆冰冰。”
“骆冰冰好。”
“好什么?”
“杀了你很好。”
方重领左手提掌,双腿画圆,左肘一顶,骆冰冰长剑抖转,一个鹞子翻身,剑去连招——小鬼拔旗,轮回三关,流星赶月。
这都是普通的剑招。
但是快!很快!太快了!
一个人每天把剑磨了一万次,怎么能不快!
横削劈砍。
剑剑刺要害。
方重领下意识使出自己最擅长的半招,结果手指差点被削去三根。
“你……”
他想起来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的开篇明义三式连招,那三招是脱裤子,放屁,提裤子,就是抬手,推手,回手。
这么简单的掌法,这简直不算是掌法,简直像老太太骑烈马——多此一举。
这种掌法写成小人书也一定没人买,何况是写在了太平门秘籍“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的开篇。
他就要使!
脱裤子,放屁,提裤子。
骆冰冰看其一掌劲力绵绵,放心“一剑如雪”,这一招一剑如雪,来无影,去无踪。
雪,血。
飘雪、见血。
这一招一剑如雪往往是要见血的,这一次却没有见血,反而剑断了!剑“哆”的一声断了!
“住、手——!”
有人叫了住手,骆冰冰好像听到了幽灵在叫,浑身止不住战栗,真的住手了!
方重领也住手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住手,但是他住的是手,不是脚,他一脚踢飞骆冰冰,骆冰冰手里的断剑脱手而出,人蓬蓬两声撞在树上。
老人蹇泪来了。
“骆冰冰,你不姓骆,姓洛对不对?”
骆冰冰道:“你是什么人?”
蹇泪叹息道:“令尊洛天水死前恨不得咬下𣸣血大将军的肉,喝他的血!他的恨,他的泪你都明白吗?”
骆冰冰脸色一阵白,一阵青:“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不认识……什么……洛天水?”
“那你抢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做什么!”
骆冰冰“虎”一声,双拳击树。,手指关节破皮,渗血出来。
她说出了和方重领同样的话。
“我、要、杀、死、𣸣、血、大、将、军!”
蹇泪大剌剌高唱:“英雄之后,何故推辞!太平九魔,扫雪涤浊!”
方重领拱手:“原是世妹!”
骆冰冰白了一眼:“你攀哪门子亲戚?”
方重领道:“我真的不是攀亲戚!”
“他真的不是攀亲戚。”
“哼。”
“他是太平门风掌门之徒,你是太平门洛天水的女儿,你们正是世家兄妹。”
骆冰冰道:“好样的。”
蹇泪道:“什么好?”
骆冰冰道:“人好。”
蹇泪却坐下道:“我明说了吧,也不怕浇冷水。”他有些心疼看着方重领和骆冰冰,眉头一紧“唉”一声:“你们其实都学会了了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也无用!”
“这是为什么?”
“因为𣸣血大将军杀不死!”
“为什么杀不死!”
𣸣血大将军身兼残本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九龙神功,破神枪,斩魂刀,七星步法……
蹇泪一口气好像说了半个时辰,一千六百八十多种功夫,嘴皮像是打快板,最后他凝神一吼:“这些功夫加起来,也没有夜舟听雨一根毛厉害!”
“夜舟听雨”!好诗意的名字。
可是他曾用“夜舟听雨”一招便击穿半条京杭大运河上的铁甲商船,整个运河成了一片火海,千余老少妇孺全成了灰烬,只因他要找出起义匪首“跃马沉舟”朱三胆!
夜舟听雨,神鬼不可挡之!
而且𣸣血大将军几乎不出手,因为他不是一个武人,不是只会傻乎乎打架的武人,他是一个政治家,野心家,体制内的人!
他杀人自有四大徒弟,八大势力,十三连坞,二十七小派来帮他做。
“这么说原本杀死𣸣血大将军都是屁话,练武复仇也只是谎言!”
不是。
蹇泪说了不是。
有时候谎言不一定是坏,泼冷水也不一定是坏,盲目自信,挑战𣸣血大将军,不过是冢中枯骨尔,死,是迟早的事。
蹇泪,骆冰冰,方重领。
三人笑了,苦笑,之后放声大笑,一人笑了七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呼呼呼呼呼呼呼,嘿嘿嘿嘿嘿嘿嘿。
蹇泪看着方重领和骆冰冰。
“你变了。”
“我变了。”
“是。”
“我没有感觉到。”
“三天前的你,现在在干什么?”
“喝酒。”
“七天前呢?”
“喝酒睡觉。”
“七月前呢?”
“喝酒吃饭睡觉。”
“现在呢?”
“我不知道。”
蹇泪“虎虎”两声弹袖而起:“你现在练武是小事!可是我们包括你在筹划击杀朝堂爵贵,武林尊崇!这是你的巨变!”
“可是若单单是为报师、兄大仇,这份巨变并不算巨变,最多算小变,小小变,特别小的小变。”
蹇泪叱骂一声,雪须震颤:“你……你……你仅仅是为了复仇而改变吗?”
方重领重复:“我仅仅是因为复仇而改变吗?”
“这要问问你!”
问问你自己的心,那颗心!惰怠的心!
“不是这样的,我……我自己……我自己要……我自己要改变!我自己要改变!师父!我自己要改变!”涕泪交加,泪水,鼻涕,汗液卷在一起挂在脸上,好像是有人在他脸上作画。
方重领大彻之际,扑通跪倒,面前的是他第二任师父,这是他第一次叫蹇泪“师父”。
蹇泪无人镇救他性命,不顾生死带其易容作客七杀楼,传他完整版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的无数瞬间,他都没有叫师父。
反而今天只是说了几句,普通,平淡,平凡的话,让这个男人铁铸一般的膝盖弯下,血洗一般的心悸动,干旱一般的眼眶喷泪。
蹇泪为之一颤。
“好,好,好,好,好。”
他一连应了五声,师父。师父?师父!
他又一连叫了三声,仿佛第一次会叫妈妈的婴孩,那般真诚,真挚,可贵。
所有人,蹇泪,方重领,骆冰冰都知道,这若是一个循规蹈矩复仇的故事就实在是落入俗套,可是人,事,都在说这是现实,手能触摸到,心跳能感知到的事实,怎一个“俗套”了得?
蹇泪倏地掏出一封信,就要作撕碎手势。
方重领夺信。
“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不想……你死!”
“什么信!”
“血字信。”
“又是血字信!”
这次是你亲哥尸体的耳朵!已经下葬多日的尸体的耳朵!
他的哥哥,朴素,质朴,他的一切都是为了弟弟,可惜他死了,死相惨烈,如今下葬多日,尸体又翻出来剁碎成肉酱,肉糊,肉沫。
他怎能不愤怒,他牙根瞬间咬碎了两颗,他“噗噗”吐出口,仿佛在吐两颗葡萄一样从容。
“谁、来、的、信!谁、做、的、事!”他的嘴角带血,蹇泪道:“沈王刀,饮马快刀沈王刀!”
𣸣血大将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信上说什么?”
“他说要你在如归客栈一决生死,死者交出最后一招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
“他死呢?”
“他信上没说。”其实蹇泪不想动摇军心,沈王刀他不会死,沈王刀是大将军手下第二把刀!怎么会死?
是大将军的手足,最重要的手足,怎么会输!怎么会死?
所以方重领的话是废话,这场比武也是废斗。
“我劝你能不参加就不参加吧,我会把你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又躲起来,像个虫子,软脚虾?”
“那怎么办?你会死的!你的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尚未纯熟,况且你已出现小腹环跳两处灼痛!”
死?死我已经不在乎了!
真的不在乎。
“师父,你知道吗?我是无名小卒,一周前我还在为吃饭睡觉担忧,如今却强行学全了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这是就连𣸣血大将军都没有得到的全本掌谱,没人能击败沈王刀的,没有人!”
蹇泪和骆冰冰都在认真听着。
他又说。
“你知道吗,师父,骆姑娘,即使我输了也无所谓,沈王刀杀了我也无所谓,斩下我的头也无所谓,只要我敢应战,当我站在沈王刀面前出手那一刻起,我将向所有江湖群雄证明,我!我变了不再是个废物!我是个男人!”
一个男人要走多少路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男人!
方重领用了七天,七天!
多么长、多么长?又多么短,多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