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中还没毕业就不上学了,一来家里供不起,二来我学习也不好,没啥心思继续念下去。辍学之后,在家里呆了几天就呆不住了,父母天天吵架,吵急了就动手,我妈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要不是为了你我早过好日子去了。语气里全是怨恨。我看够了也听够了,一个有雾的清晨,我偷了我爸七十块钱,跟同村的大力一起扒上火车去了城里。
年龄太小,也没有身份证,去哪打工都没人要,在城里转了五天,吃饭是一笔大开销,我俩正值能吃的年纪,一顿饭最少得五块钱,还只是馒头和榨菜配一瓶矿泉水,后来就不喝矿泉水了,去火车站,那有自来水不用花钱,睡觉也在火车站,到第六天的时候挺不住了,大力想回家,问我回去不,我摇头说,出来就没打算回去,你看城里多好,要啥有啥,还不用看我爸妈吵架,我要留在城里。大力哭丧着脸说,那留下吃啥,咱俩连馒头都快吃不上了,我问他,你能挺住不?大力想了一会儿说;真挺不住了,我想吃我妈做的焖肉土豆,再说,在这咱俩也找不到活干,咋活啊?那你回去吧,我不回去。我把兜里所有的钱都给了大力,也就只够买一张车票,我告诉他,你回去不能说我在哪,我爸妈要问,你就说不知道,明白不?大力点头,有点要哭。
当天晚上,我一个人在火车站漫无目的的晃,看到出入口那有个要饭的,穿个破棉袄,到处露着棉花,跪在一个木头板上,面前放着个盒子,盒子里有好多零钱,还有好几张五块的,一瞬间,我很想去抢。我在那站了半天,那要饭的看着我,从盒子里拿出一张五元钱举到我跟前,我犹豫着接还是不接,拿着吧小兄弟,我蹲下接过钱,说;谢谢,等我挣钱了还你。得了吧,不用还,看你都在这转悠好几天了,跟你一起那小子呢?他回家了。你吃饭没?我摇头,行,你要是不嫌弃,我请你吃点饭。我哪还有资格嫌弃人家?看他要起来,我赶紧过去扶,他看着我,摆摆手,向四周望望,麻利的收起钱盒子,把木板装进一个破麻袋里,拉上我快步的走,我呆住了,我以为他腿残疾呢?原来那两个胶皮筒里是两条好腿,都是装的。
他带我来到一个很黑的胡同里,我走的跌跌撞撞,他倒是轻车熟路,那停放着一辆三轮车,我帮他打着手电筒,他把身上的破棉袄脱下去,从三轮车里翻出一件夹克,又换了双皮鞋,看着我,得意的问;咋样?还行不?我都看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以为他也就带我吃个面条啥的,结果,我们去的是个很大的饭店,好几层楼高,有人给开门,还问好。点菜的时候,他连菜谱都没看,直接报出几样菜名,服务员微笑着给我们倒完水倒酒,我坐在那,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长这么大,第一次来这么高档的地方,眼睛都快不够用了。菜上来,我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菜,而要饭的此刻完全是一个老板的样子,看我不动筷子,他给我夹了好多菜。“小兄弟叫啥名?”“我叫孟刚,十六了”我其实很饿,可是又不好意思使劲吃。“咋不上学?”“我学习不好,家里还困难,就不念了”“那你打算干点啥?”“我也不知道”。这是真的,我在城里转悠这么多天,的确不知道干啥好,也没手艺,年龄也不行,除了一股倔劲,真是啥都没有。“我叫刘涛,你叫我涛哥得了,我给你找个活,你干不干?”“干”我连想都没想,直接就答应了。涛哥笑了,说“先吃饱再说,吃饱了就不想家了”。的确,这几天我特想家,家里是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我爸喝完酒骂我,我妈挨了打也骂我,但是最起码能吃饱饭啊,出来这几天,除了这顿,没一次能吃饱的,说不想家,是假的。小心的吃了几口之后就收不住了,狼吞虎咽起来,光大米饭我就吃了六碗,我抬眼睛瞄了一眼涛哥,他就坐那看着我吃,一直看。吃完饭,结账的时候,我看见涛哥从包里抽出了三张百元大钞付账,给完就走,天哪,这顿饭要这么多钱啊?我说“涛哥,他们还没找钱呢?”“小钱,不要了”
出门涛哥打了一辆车,我想他可能是带我回他家,车子停在一个洗浴中心的门口,我不想进去,我听村里出来打工的说过,这都不是啥好地方,不能去,要吃人的。涛哥见我不动,说“我带你洗个澡”
十六年来,我只在我们村的大河里洗澡,来到这里让我局促不安。我一直低着头,涛哥说,怕啥,多来几次就好了。
我一边不好意思一边脱光了衣服,泡在热水池子里,热气蒸腾,我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昨天还为了下一顿饭发愁,今天就是另一个样子了。我想,大力要是不走多好,他也没洗过这样的澡呢!我问涛哥,我没身份证,你给我找的活我能干吗?他说,不用身份证。那是啥活?给我干,要饭,每天一上午活,下午换我要,你要到的钱咱俩一人一半,保证你吃喝不愁,你看咋样?我犹豫了,这要是碰到认识人还不让人笑话死,我爸妈要是知道我在城里要饭,估计得打死我。我不想同意,可眼下又没有别的办法,涛哥看出了我的心思,我知道你咋想的,我一开始和你一样,磨不开面儿,觉得难为情。这样,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听完再定。
我家农村的,我妈在我十岁的时候跟个开发廊的跑了。我爸死了,他是黑旷工,挖矿的时候出了事儿,人埋里了。矿上就给了一万块钱,我继母得知我高考落榜之后,带着我爸的赔偿款也跑了,我来城里干过很多活,受过很多欺负,最严重的一次,一个客人喝多了,非得要把烟头按在我手心上,我不伸手,就上来好几个人打我,有一根肋骨折了,我不想给人打工,我受够了。养好伤之后基本上和你现在一样,我想过回家,可是回去干什么?种地我也不会,家里也没有啥亲人,我那时候特别恨自己没好好上学,在这个城市流浪了几天,我发现很多要饭的都活的很好,没有人欺负他们,他们也没有什么压力,要多少吃多少,只要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自己能活的挺自在。一开始我也放不开,慢慢的,,没了不好意思,没了羞耻心,要到的钱也多了起来,我在这碰到过以前的同学,也遇到过教过我的老师,可笑的是他们都没认出我,也许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我会走这一步。不过我很满意我现在的日子,白天要饭,晚上去潇洒,也不失为快意人生。其实,时间长了你会发现,你所有的不好意思只有你自己在意,别人根本不会在意你,你并没有多重要。
我默默的听完涛哥的故事,仍然下不了决心,又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好不说话。涛哥也不说话,洗完澡涛哥神秘的说带我去二楼放松一下,我没去,我说在楼下等他,一楼大厅富丽堂皇,我和这里格格不入,服务生见我的穿着连眼皮都不抬,我坐在角落里继续内心的挣扎,究竟是留下要饭还是离开这回家,我一点主意也没有。
涛哥下来的时候我在一楼的沙发上睡着了,他叫醒我,让我跟他去他家。他家在一个有点偏僻的小区里,两室一厅的楼房,涛哥说,你这几天就住这吧,想好到底走还是不走。我问“你帮我有啥原因?”“没啥原因,就是觉得你也怪可怜的,还是个孩子,就出来乱闯,我也没啥亲人,你要是能留下咱俩搭个伴儿,我也不寂寞,还有个照应。”那天晚上我睡得挺好,早上是涛哥叫我起来的,他买了早饭,说他吃完就得去开工,一会儿有一趟火车进站,问我跟他去吗。我低头没说话,他也没在说啥,吃完就走了。我在屋子里呆到快中午,决定去火车站看看,走了快一个小时才走到,远远的,我看见涛哥还是昨天那身打扮,跪坐在那,不停的朝来往的行人磕头,有的人会停下朝纸盒里扔钱,有的连看都不看,过了半天,涛哥发现我来了,他坐在木板上,把钱盒子放在腿上,两手撑地往我这边滑动木板,我想上前迎他,他抬头往昨晚的胡同看,示意我过那边等他,我去到那个胡同,涛哥让我在路口看着,他在里面换衣服,换完后,他带我去吃饭,然后他开始数要来的钱,我盯着那一堆零散的钞票,有点动心。数完之后,涛哥拿出一部分,递给我说;给你的。我不知道该不该接。涛哥见我不动,就把钱塞进我的衣服兜里,我没推回去,我的心跳的厉害,因为我知道,这钱我拿了意味着什么。
十六岁,我沦为乞丐,开始要饭
一开始的几天,我都是跟着涛哥,后来,我就单独干活了,从凌晨开始,因为凌晨人少,涛哥让我先练练脸皮,人流大的时候他去,这样不耽误收入。
都说屁股决定脑袋,这话一点也不差,我坐在那块木板上,穿上破棉袄,套上胶皮筒,脸上抹点灰,再戴上个破皮帽子,突然有一种和这座城市融为一体的感觉,没了心慌、没了害怕、也没了不好意思,当然,也没了脸皮。眼里只有面前的这个钱盒子,一个月后,我摸清了规律,凌晨到的火车基本上很难要到钱,偶尔也就十块八块的,下车的人们都在忙着找旅店、小吃店、急着缓解旅途的疲累,上午九点以后好些,多数是赶火车的,我只要说上几句旅途顺利、恭喜发财啥的,总会有人舍几个钱讨个好彩头,最多的一次有人给过五十块钱,后来我发现,要是钱盒子里一分没有,很久都没人给,要是有些零钱反而更好要,我跟涛哥说,涛哥说你学得倒快,还挺是这块料的,人就是这样的心理,有的人是真的有同情心,想帮一把,有的人是盲从,看到别人干啥总想跟风,不想落后。
我要的钱渐渐多了起来,一部分给涛哥,一部分自己留下,涛哥说;你给自己攒点钱,到时候上个技校啥的,岁数还小,以后的路还长呢。我呢也没啥花费,除了吃饭要不就是跟涛哥去洗浴中心,他总是先洗完去放松,我很好奇,到底放松啥?涛哥说,今晚带你见识见识,我俩被一个服务生带到一个包房里,不一会儿就来了两个穿的很少的女的来给按摩,我有点害怕,不知道究竟要干啥,涛哥看我那样笑得不行,趴我耳朵边告诉我一些话,听完之后,我从脸倒脖子都很烫。不满十八岁的我,有过启蒙的冲动,但要见真章可是头一回,我很紧张,有些不知所措。涛哥把其中一个看起来很小的女的叫过去,跟她说了些悄悄话,那女的边笑边点头,然后女的坐在我旁边,和我搭话,问我多大了,有没有女朋友啥的,我都照实回答。涛哥按了一会儿就搂着另一个女的出去了,走的时候还说;照顾好我兄弟啊。
女的一开始给我按腿,按着按着就往我大腿根按,一点一点的把手伸向敏感部位,然后她又开始自己脱衣服,我闭着眼睛不好意思看,后来那女的压在我身上,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响。
十七岁,我告别了男孩的身份。
过年的时候,涛哥我俩连干一个礼拜,他在东口,我在西口,一天没休,有几天,我俩都不查钱,回去把钱倒干净马上往回跑,大年初十,我俩没出摊儿,涛哥出去买了酒菜回来,我在家把钱捋了一遍,一共要到三千多,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钱,兴奋的不得了,涛哥见我那样,笑着说;咋样?过瘾不?我激动的点头。喝了酒,涛哥话多起来,说起他在学校时候的事儿,说对他特别好的老师、说他暗恋过的女孩儿、说起他妈和他爸,说起他挨过的打,说着说着没声了,我以为他喝多睡过去了,扭头一看,涛哥一脸的泪水,却没有一声哽咽。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我也想家,这是我第一次没在家过年,不知道我走之后我爸我妈找我没,不知道我爸打了我妈几次,不知道我妈骂不到我如何发泄她的怨恨、不知道他俩这年咋过的。
我很想回去,又不敢回去。
转过年的春天,我已经是个老手了,我和涛哥配合的很好,他老是劝我要么学个技能,要么重新读书,重新上学我是没兴趣的,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学点啥吧,我想了好几个晚上,决定去学修车,涛哥知道后挺高兴,说帮我留意哪有招学徒的,找了大概半个月,问了好几家,人家都要身份证,可我还没有,涛哥给其中一家的老板塞了五百块钱,老板同意我留下学徒。
我学徒在白天,晚上还是出去干活,涛哥不想我去了,一来怕被人认出来,毕竟我现在接触的人多,二来,最近火车站附近突然多了好几个要饭的,而且他们似乎都认识,一起来一起走,从不落单,涛哥有点担心出别的事,一连七天没出摊儿干活,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每天穿戴不同在车站转悠。有一天我回去之后,涛哥说;咱这活儿怕是不好干了,这几个人是有组织的,他们每晚收摊子之后都会一起去同一个地方,把钱交给一个卷头发的男人,这些人我从来没见过,不知道啥来头,我观察几天看看,要是都相安无事就先这样,要是有啥别的问题,咱就换地方开工,不想找麻烦惹事儿。我说:那地方咱们一开始就在那,他们是后来的,咱们走啥?涛哥说;你以后不能再去车站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好学你的手艺。
五一的时候,我放假一天,想去车站,涛哥说你去行,可别去开工,在附近转转等我,下午咱俩出去喝点儿。我在车站旁边的一个超市里等,中午的时候听见有人说东口有人打架,我不安的往那边跑,果然是涛哥出事了,好几个人围着涛哥打,涛哥躺地上根本起不来,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奔着边上一个茶蛋摊儿,端起一锅滚热的煮茶蛋的水就往那几个人身上泼,几个人都烫着了,但是水不多,他们发现我之后就一起来打我,我只顾护着脑袋,身上挨了好多脚,我瞄到涛哥满头是血的躺在那,我又气又怕,连滚带爬的骨碌到一个西瓜摊跟前,想都没想,抓起杀西瓜的大砍刀一通乱轮,我也不知道砍没砍到人,当时脑子里啥也没有,就想着别被打死了,那几个人跑了之后,我找到涛哥,涛哥头上坏了好几个地方,人还算清醒,但走不了,估计是腿打坏了。
我不知道该咋办,涛哥说,你快回去,一会儿警察来了你没身份证,我没事儿。我慌乱的往回跑,也没敢回涛哥家,顺着火车道跑,也不知道跑出去多远,累的瘫在地上,望着来的向,不争气的嚎啕大哭,我害怕涛哥有事儿,又害怕自己杀了人,想回又不敢回,刚刚稳定下来的我,如今又陷入了更大的困境。
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看到一个火车停靠的小站台,穿过站台是一个街镇,我算了一下兜里的钱是八十,便找了个最便宜的旅店住下,想了一夜,总觉得不能把涛哥撂下不管。第二天早上天刚放亮,我就奔了汽车站,到地方之后,我不敢回涛哥那,我找到平时跟涛哥下象棋的修鞋匠,他修鞋的摊子离涛哥家不远,我问他见着涛哥没,他说没见着。他问我是不出事了?他说;小涛前两天来下棋就总说眼皮跳,怕出啥事。我当时也没啥好办法,就把前一天的事跟他说了,鞋匠说你在这看摊儿,我去打听打听。快中午的时候鞋匠回来说你涛哥在铁路医院呢,警察给送去的,一会儿呢我先去看看,你等我信儿。
傍晚鞋匠回来了,说涛哥没大事儿,都是外伤,严重的是腿,骨折了。我问他医院有警察没,鞋匠说没有,警察昨天调查完就走了,打人的这伙人谁也不认识,也没法查,你晚上黑了天去医院看看应该没事,听他说完,我提着的一颗心算放下了。
晚上我摸到医院,看见涛哥躺在床上,一头的纱布,龇牙咧嘴的哼哼呢,我眼泪哗哗的流,涛哥看见说;我没事儿,警察也都走了,你还是出去躲一阵子吧,不怕警察,怕那伙人再来找麻烦。我问;他们到底是干啥的啊?大家都是要饭的,那就好好要呗,为啥打人啊?涛哥说;就是想独占地盘,本来我也不打算在这边干了,但是他们想把我的钱拿走,我不让,这才打起来的。你可是够虎的,以后可别冲动,容易回不了头啊。
我按涛哥的交代办了几件事情之后,打算出去躲躲,想来想去我决定回老家。带上些东西和钱,我去了汽车站。离家越近我越紧张,我很想见到我爸妈,但又说不出的害怕,怎么跟他们说我的生活呢?说我在城里要饭,然后又砍人?
坐了四个小时的车,下车的一刹那,我突然有一种特别踏实的感觉,觉得脚下有根,每走一步都很真实,看着熟悉的一切,我眼睛热热的,心想,这才是我家。进院之后发现家里没人,这个时候应该是都在地里干活呢,我跑到地里找他俩,他俩果然在,一个薅草,一个上肥呢,我喊妈、爸。他俩望着我,我妈边跑边骂我,我爸站了一会儿,拿起上肥的工具就奔我来了,我知道肯定是要揍我,我在回来的路上就做好了挨揍的准备,我爸人到跟前却没打我,我妈倒是揍了我几下。
吃完晚饭,躺在炕上唠嗑,我说我在城里的一个修配厂干活,老板人好,管吃管住,还给工钱,就是累,不让放假,我妈说大小伙子累点没事,得手脚勤快,眼睛里要有活。我爸说你得跟师傅好好学,不能偷奸耍滑,要学到真本事才行。
在家呆了两个月,跟以前的同学发小天天吹外面有多好多好,他们都特别眼馋,大力死活要在跟我走,我说我可不会做焖肉土豆。
八月,我启程回城里,我还是很惦记涛哥,也不知道他咋样了,那时候也没有手机啥的,很难联系上。我回到涛哥的家,他没在家,我又去问鞋匠,鞋匠说小涛现在换地方了,在百货大楼那出摊儿干活。
我没先去找涛哥,而是先去火车站溜了一圈,走了一大圈下来,一个出摊儿干活的都没有{要饭的},我有点奇怪,跟边上卖冷饮的一打听才知道,这片儿前段时间有一帮人在这要饭,一起来一起走,后来就不来了,不来有半个多月了,啥原因不知道。我找到涛哥的时候他正打算收工,看见我他特别高兴,露出一口和他穿着不太相衬的白牙。我俩一边走一边说那件事,我发现涛哥的腿是瘸的,还没好啊?涛哥说;就这样了,大夫说得落下点残疾。我看了有点想哭。
晚上我问涛哥火车站那咋没人开工呢?涛哥说;我打听了,他们领头的进去了,好像是因为盗窃,他们这伙人不光要饭,还在车站偷钱包,犯事是早晚的。那咱还回那去吧,离得近进钱也多啊。涛哥说;你知道不?你一战成名了,自打上次出完事,好多人打听你,不是为了报仇,有好几个混混的团体都想拉你入伙。我一听激动了,涛哥说;你别当那是啥好事,那不是啥正经营生,咱走这步就已经到极限了,在往下走就毁了。听哥的,继续学你的修车技术,出徒了咱俩合伙开个铺子。我说,那我明天还去车站那出摊儿吧,涛哥同意了。涛哥说;原来学徒的地方,我肯定去不成了,得另找。
我干了十多天的活,一切都挺正常。有一天,一个男的给了我一张一百的,这样的很少遇到,我磕头作揖半天,但是那人没走,我不明白他要干啥,他看着我说;小兄弟,你这一天能挣多少钱,我说不一定,也就是勉强吃饱。他说;我那缺人,要不你跟我干呗,肯定比这挣得多,说完给我一张名片。晚上回去我跟涛哥说这事,涛哥看了看名片,上面写的是某某工程公司,总经理;李福成。涛哥问我想去吗?我没吱声,要饭是来钱快,可是自打上次的事我就一直心里打鼓,再一个,现在到处都拉标语,要文明四建规划新城市啥的,说不定哪天就把我们这样的撵走了。涛哥说要不你考虑一下,这几天百货大楼那开始清人了,现在不比以前了,我打算看看风头儿,不行就回老家了,你想咋决定都行。
又过了几天,火车站那的确开始整顿了,连在外面摆摊儿的都撵走了,我这样更别提,早上去刚摆好就被赶走了,回去后我找到名片打了电话,李总很客气,让我第二天去公司找他。
公司在市中心的一栋楼里,我刚到门口,就见一帮人在门口等呢,看样子都是来上工的。不一会儿李总出来了,看见我他说,你跟我走,然后又挑了两个人跟着他,剩下的那些坐一辆大的面包车,我和李总几个人坐一辆小轿车。车开出了很久,停在了一个工地门口,李总让我们几个一直跟着他,让另一些人跟着一个叫大白子的,我们一直往里走,里面有的在施工扒房子,有的房子门前站着人,李总让大白子带着那些人,往有人的房子里冲,还往外扔东西,我隐隐的有点明白这是要干啥了,强拆。
有的人家确实不想走,哭着喊着要去告状,有的是为了多弄点钱,后者还好些,多半由户主出来协商,只要不离谱一般公司都同意,前者就很难弄了,这时候就需要大白子这些人,他们凶恶的打砸抢,但一般不伤人,以恐吓为主,威胁完了,李总在上前去劝解安慰,多半这事儿就成了。一天下来没用我干啥,晚上李总安排的吃饭,大饭店,很豪华,别人都挺新鲜的,因为以前涛哥带我见过这样的场面,所以我表现得不是很兴奋,李总看着我说;小兄弟以前也混的不错啊。我就咧咧嘴应付一下。吃饭时候李总给每个人发了一百块钱,大伙儿很高兴,他们都喝了不少酒,我没喝。第二天起的特早,大白子来叫我们的时候还不到四点,一路坑坑洼洼的来到一个平房区,看起来就不富裕的地方。两个大铲车轰轰响,不一会儿李总也到了,我们几个围到他身边,大白子给我们每人一个铁棍,然后又用喇叭喊了几句话,大概是配合施工单位建设新城区啥的,有些人从屋子里出来,有的拿着合同,有的拿着菜刀。。。。。。
李总说你们几个别离开我身边啊,大白子他们一伙人叫嚷着把有些人家的东西扔出来,砸玻璃砸门,有的躲闪,可有的不是,一个光着膀子的中年男人大骂着窜出来,一把铁锹挥舞的很吓人,有几个弟兄被打伤了,大白子举个铁棍不敢冲,李总喊,大兄弟你为啥,咱俩唠唠,都好解决。那男的叫骂着冲李总来,我在最前面,还没反应过来就挨了一铁锹,拍在了肩膀上,这我要是蹲下,肯定就拍脑袋上了,我以为会有人来帮我,结果其他人都吓的后退了,没办法,我握个铁棍硬着头皮和他打一块儿了,后来大白子也上来帮我,我这才脱身,那男的也没力气了,都停了下来,我头流血了,胳膊也疼的揪心,那男的没见到明显的伤,李总让人送我去医院,晚饭的时候,李总来看我,说了些感谢的话,还说以后会重用我,让我先养伤,他走之后,大白子也来了,带了瓶酒和一些熟食,,我吃了些东西,酒他喝了。大白子说;哥们儿,看你岁数不大,胆子可不小,挺敢干啊。我嘿嘿一乐。他又说;跟你说,别太实在,真要是出了大事,谁也不会管你,哎,你知道吗?他小声说;咱这公司就是给人家房地产商当炮灰的,净干些不地道的事,我都在这两年多了,虽说李哥对下边弟兄还行,但是,去年有一个兄弟把一个老头儿失手打死了,结果李哥根本没管,他自己跑出去躲了半年,这边判完了他才回来,回来之后找关系把他自己摘了个干净,把那小兄弟扔里了。在这混口饭吃就行,别太卖命,得有点心眼儿。
我很感谢大白子告诉我这些,出院之后,李总也确实给我了一些人让我当头儿,我呢也是本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能干到哪天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我发现,人真挺有意思的,我初来乍到,不到二十岁,就因为李总一句话,就有人听我的,人前人后有人叫我刚哥,有人给买烟、有人给买水、平时吃饭也不用我自己掏钱,我说要干个啥事,立马有人跑腿去办,这感觉确实挺好。
我在李总这干了半年,中间回去看过涛哥几回,涛哥嘱咐我要注意安全,遇事千万别冲动。他说,这房子的钥匙我还放在门框上边,你回来我要是不在,你就自己开门。你要上哪?涛哥说;我想回老家了,回去做点小买卖,这房子还有一年半到期,你要是还有啥别的事跟鞋匠说就行,他欠我人情,,一定会帮你。我点头应着,心里却说不出的难受。
那之后,我回去过几次,都是晚上,远远的看见没开灯,知道涛哥已经走了。
九九年的夏天,我回家办了身份证,同村的大力已经定亲了,上秋就准备结婚。父母也催我找个媳妇儿。那年,我二十一。
2001年的时候,我手下有二十四个兄弟,但我再没有涛哥的音讯,房子到期的时候我回去过一次,又续了三年。我不知道为啥还租,可我就是舍不得那,我想,也许有一天涛哥要回来呢?
西城开发的时候,李总的公司接了个大工程,我们从原来的一个小团体变成一个真正的公司了。我摇身一变,成了公司的工程部经理。说是什么工程部,其实还是和原来一样,不过是挂着羊头卖狗肉。工程的前半部分进行都很顺利,后半部分遇到了大难题,一个拆迁户死活就是不搬走,威胁、恐吓、利诱、通通不管用,我也没辙了,后来,多方打听,那个整天搬个躺椅躺在门口的壮汉原来也是混过的,不过从监狱出来后,为了孝顺老娘,在家给母亲养老送终,没在出去耍混了。他跟很多道上的大哥都很熟,我见过李总拎着好多东西去他家,最后也是灰溜溜出来的。我和李总商量怎么办,因为开发商也催的急,就因为他这一户后边所有的事通通进行不下去,我说要不用狠的吧,李总不同意,说这人也帮过他,不光是他,很多现在很风光的人曾经都受过他的帮助,这是豆腐掉灰堆,吹不得打不得。
我对这事好奇心很大,按理说江湖上混的,大家都彼此照顾,况且公司给的赔偿款非常高,他没理由不同意啊。我想再去试试,看看这个大神到底啥意思。
去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左右,偌大的地方就只有他家有亮,还是蜡烛微弱的光亮{电早都给掐了},我在外边犹豫着进去之后怎么说,就看见几个彪形大汉从一个沙堆后面猫着腰往他家走,有一个人的腿的侧面有光闪了一下,我心里一惊,这应该是片刀,看来这大哥今晚是要是够呛,这荒凉的地方,荒无人烟,杀个人都白杀。当时也没多想啥后果,我就往那边去,刚走几步,就听见骂娘的声音,然后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往我这边狂跑,我一看事不好也掉头往外撩,我跑到车跟前,朝大汉喊,这边这边。他一上车我就猛加油往外开。
我也不知道上哪,反正开出去很远,路上,他一直跟我道谢,我说你得罪啥人了,你家老太太呢?他说,老太太让他送养老院了,这没电没水实在不方便照顾。我说要不报警吧,这伙人看着可不是善类,他摇摇头,说,你送我去个地方吧。
他让我送他去到一个洗脚城,用我的外套把胳膊上的伤口裹住,让我他等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个布袋子,从里面掏出两摞钱给我,说是感谢我的。还提出要跟我拜把子,我说我没啥本事,你能瞧得上我吗?他说,你知道不?今天来害我的就是我以前特别瞧得上的一个哥们儿,我想问为啥,不过看着他那因为气愤血红的眼睛我没敢吱声。他说你以后叫我萧哥吧,我说我叫刚子。他突然冷下脸问;你咋在那呢?大晚上的?我也没想瞒着他,实话实说了,他听了把嘴一咧;我以为啥事呢?没事儿,你明天该开工开工,反正那也回不去了,你们答应我的赔偿款我给你个号码,你给我打那上,协议书的事我会和李福成联系,但是今天的事你别跟他说,否则,对咱俩谁都不好,懂没?我敢不懂吗?
回公司的时候快半夜十一点了,只有大白子一个人在,我问他咋还没回去,他说等李总呢。我往走廊最里面看,李总那屋亮着灯,这么晚还谈事儿哪?大白子很不满意的说;嗯,跟小妞谈呢。我点头表示明白。我和大白子在收发室炸底{一种扑克牌赌博游戏},大白子一直气鼓鼓的,我说你要是有事你就先走,我在这等。他一甩牌骂了句娘。我问他啥事闹心?他不说话,一直用脚反复的踩一根烟头。凌晨快一点的时候,一个穿着花衬衫女孩儿出来了,打扮的很土,好像还哭过,大白子拿过车钥匙送女孩走了。脸色很难看。
我跟李总说了下情况,李总很高兴,说我很有前途。
后半部分的工程顺利展开,年底我拿到了一万块奖金,除去给手底下的人分了一些外,剩下的我都存了起来,还有就是他们中间有个小兄弟叫小山,家里急需用钱来找我,一般我不借,但是那天那小山说是他爸用钱,人现在躺在咱这的二医院,希望我帮帮他。我和他到医院看了一眼,老人很瘦很虚弱,脸色灰白,打着氧气,床头卡上写着“肺组织纤维化”,就是我们说的“尘肺”。小山的哥哥在这照顾,听说我是领导,急忙问好,显得手足无措。我对他哥哥很有好感,他看上去很朴实、黑红的脸,一看就是常年干地里活的。我到住院处交了五千住院费,小山哭了,我跟他说不急着还,别害怕。他哭着说;哥,你知道不,大夫说这病治不好,就是拖着等死。说完,哭的更厉害。我不知道说啥好。从那以后,小山对我很忠心,但我跟他说别表现出来,他是大白子找来的,别让人家不舒服,而且借钱的事也不能往外说。
还不到半个月呢,有天半夜小山让我开车送他去医院,他爸走了,小山和他哥边流泪边料理老人的后事,住院费还剩一些,小山拿给我我没要,我说让他安葬好他父亲。小山说;以后再也没有爹了。
二零零二年的五一劳动节,我买了第一部手机,摩托罗拉的998,大白子比我先有的,但不是他自己买的,是李总送他的,其实,在公司这么久,李总交给我很多重要的事,去哪谈事也都带着我,但是,大白子总是能得到更多的信任,他总是跟李总去做一些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干嘛的事,我问过,大白子没说。我对大白子一直很尊重,一个是他比我年纪大,再一个有几次小规模的村民和我们的冲突,他都在我左右帮忙,怕我吃亏。
有一天他又跟李总出去了,晚上快十点才回来,我在屋里玩扫雷等他,我俩去撸的串,一杯白酒下肚我开始探他的话,想知道他去干啥了,绕了半天,这哥们儿也没上套,在问下去也没意思,他不想说咋套都白费。回到公司,刚进大门,也不知道哪来的一伙人突然跑出来,手握铁棍,见到我们就开打,大概得十个人,我俩发现苗头不好,掉头就跑,但没往大门跑,往那跑就是死,我俩朝公司里面的厨房跑,那有个后门,走廊里很黑,不熟悉地形的跑不快,我俩跑出后门,直奔后街的足疗店,那是我们的点儿,老板是大白子老乡,跑到那我俩松了口气。老板叫闫亮。看见我俩那样啥都没问,直接把车钥匙扔给大白子,大白子我俩开着车往市中心去,转了两小时,我给李总打电话,关机。不一会儿小山来电话说公司让人砸了,警察都来了,问我们在哪,大白子跟他交代几句。我分析了一下,认为是对手公司干的,大白子不说话。第二天,李总招我俩回去,气急败坏的李福成给了我四十个人。
晚上十点,我带着四十人砸了“富春工程有限公司”,里面有工作人员十几个人,说是工作人员,其实就是和们一样的“小弟”,他们是有准备的,这证明就是他们干的。仗打得很费劲,我挨了好几下,有好几个兄弟头都流血了,我想撤回去的时候,出了个意外情况,对方的一个人拿刀砍伤了小山,我吃了一惊。我们打手这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打仗绝不用利器,比如刀或者斧子啥的,就是怕出人命。今天这是破了规矩了。
我和大白子有点红眼了,手下落了狠,分别撂倒好几个,其中就有拿刀的。不一会儿,把风的喊,警察来了。两方都停了手往外跑。我和大白子驾着小山跑出来,开车到郊区的一个小医院治疗,好在伤口是在肩胛骨那,而且伤口不深,完事后我给李总打电话,李总说警察介入了,让我先出去避避风头,过一阵儿在联系我。我想来想去没啥能去的地方,就带着大白子他俩回了涛哥那。那之前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在那住过。
钥匙还在门框上
我们仨白天基本不出去,黑天的时候我就去火车站附近商店买些吃的喝的,我去找过鞋匠,鞋匠基本上没变化,见到我也不意外,我俩唠到半夜,我说我见过的人和事,他说他知道的新鲜事,我俩像是商量好的,谁也不提涛哥,绕着他唠,最后没啥唠的了就抽烟,谁也不说话。
我很想涛哥,想我们过去在一起的许多事。我想,要是他在,我肯定不会这么冲动。呵呵,谁知道呢!
一个月里,我和李总联系了几次,他要么不接,打多了就关机,有几个我平时很关照的小兄弟给我打电话说李总不想保我们了,让我们赶紧跑。我心中有气,也不打算跑,我和大白子说了,大白子要回去找李福成,小山没啥主意,全听我俩的。
当天晚上,我俩做好准备,摸回公司,李福成的车在,我俩从后边厨房进去的,也没敲门,直接开门,李福成看见我俩愣了一下,然后就笑着说;回来了兄弟。大白子没接话,问;我们的事怎么样了?我仨明个回来不?李福成说;再等等吧,免得警察找上来。说完,给我和大白子递烟,我俩谁也没接。大白子说;我知道你没办我们的事,李哥,我要是进去了可啥都说啊,你想摘干净都没门。要不我去找大嫂唠唠,她肯定能帮我。李福成听完就说了一句;你们有啥要求,提吧。
来之前我俩商量了,李福成这肯定干不了了,不如弄他点钱,也不算亏。我说;每人十万,一共三十万。李福成直接回了句;不可能,你当初可是在路边要饭,我看得起你才让你跟我混,忘恩负义啊。我说;李总,我感谢你看得起我,但是我给你出了多少力你心里有数,给不给你看着办,我今晚要是拿不到钱,萧哥会帮我要。大白子诧异的看了我一眼。
李福成觉得没有啥回旋的余地了,说;手里没有那没多钱,明天打到你们账户里,我有点不信他。大白子倒是相信他说的话。回到涛哥那之后,我说;他不给咋办,大白子说;他不敢。为啥?
原来,李福成的媳妇不能生孩子,这么多年一直是他的心病,可他不敢离婚,小舅子是公安局的,暗里没少帮忙,要不李福成的公司早出事了。这几年有钱了,他想在外边找人生一个,有一回他看见大白子同村的人来找他,女的,长的不差,看着也本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就知道了人家上班的地方,没几天就跟大白子说了这事,大白子知道的时候小凤都是李福成的人了。我想起了那个深夜穿花衬衫有点土的小姑娘。大白子又气又恨,却一点办法没有。小凤生了个儿子,李福成给了她不少钱。小凤所有的事都是大白子给办的,找房子、买东西等等,所以李福成对他另眼看待,这也成了大白子威胁他的砝码。
大白子说;我一直都喜欢小凤。说完狠吸了两口烟。你认识萧哥?他问。我点头,跟他说了那件事。他说,萧哥可是厉害人物,现在道上好多大哥原来都是他小弟,连李福成都敬他三分。听说当年两伙人火拼,他一人抵十个,结果出事之后审了他好几夜,他愣是一个兄弟都没撩,所有的事都他一个人认了,真是汉子啊!我听了没言语。
我俩一夜没睡,第二天银行一开门,马上去查了账户,没有,又等了一个小时,钱到了。我们把小山的那份给取出来,让他自己处理。小山看见那些钱都傻了,过了半晌,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要回家,给我爹上坟去。
大白子打算去广州,他说他想赚更多的钱,但是不想再过这样心慌的日子,他打算倒腾服装。他俩问我想去哪,是不是回老家?我说我没想好呢。我想,也许我会去找涛哥,但是再也不会做打手、再也不会要饭。
晚上,大白子和小山分别坐上车走了。我去了涛哥第一次带我去的那个洗浴中心洗了澡,出来的时候,一身轻松。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由当事人讲述,笔者整理,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