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前的一个午后,带着小姑子两家,我们一大家子大小十几人,在参观了大谷关附近的客家之源博物馆后,又驱车上山,来到了吕店万安山的脚下。
万安山海拔九百多米,虽没有东面嵩山的恢宏之态,也没有西面伊阙的战略之势,但也不失山崖壁立之刚,峰峦连绵之柔。
我曾于不同年华里,不同季节中,不同心境下,与朋友、同事和家人等多次爬过万安山。但爬到天完全黑下来,却是头一次。
我们上山时,天色已晚,夕阳把人影拉的很长。入山门,走过牛见亦低头的长坡之后,我就跟着孩子们抄了西边松树林间的小径。
孩子们出于挑战和探趣,我则贪一个舒坦。
原生态的崎岖小径,妙趣横生,比人工硬化的平坦大道更解风情。
你看那是怎样的小径啊!只见岩石跌宕不羁,松柏傲然挺立,野草热烈奔放。又见光影浮动,鸟剪碧空。举目远眺,视野开阔,让人身心通泰。
山间没过膝盖的枯草,已失去弹性,却依然有力。它们顽皮地把风捏成浪的样子,又很快撒手,挺拔起身姿,按着岩石的头颅,站成将军的模样,余晖下,铠甲金黄。
及至半山腰,日隐星现,镰月挂天,山风呼啸。昏灰的夜幕,挟持着寂静,扫荡四野,最后一拳砸向山脚下的村落。于是,村落的灯光碎成一地,铺展开来,流光溢彩,大地也星星点点。
我早已气喘吁吁,小腿泛酸,前胸后背处细汗渗流,然却也因浑身热透,腹空矍铄,活络至极。还有几分冷的山风,于攀爬者而言,此时倒成了小惠。
那些散落在野径旁的大石块,形状百态,大小不一,色泽雅致,明净无尘,是天然的座椅。我总会一屁股挨个坐上去,不辜负它们的一番美意,也算是对自己前一段努力向上攀爬的奖励。
走走停停,坐坐看看,我们终于到了离山顶最近的山坳处。之所以最近,是因为这一段几乎是垂直的。是的,我们要从这陡峭的山坳上去。只见山崖壁立,巨石腾空,破石而生各种植被高低错落,无一不散发着岩石的精气,桀骜不驯又骨骼清奇,剑指天空又忠于大地。
我们攀藤揽葛,手脚并用,时而相互提醒小心脚下,时而展喉括嘴长啸,真是让人百爬不厌。
爬出山坳,夜色已无边无际,弥漫大地。及至拾阶而上,奔赴山顶时,天瞬间就完全黑透了下来。
站在山顶,北面的洛阳城,一片灯火辉煌,璀璨尽收眼底。山顶箍着灯带的庙宇,在夜空中,古朴辉煌,使得我们连同这庙宇山头,仿佛天上一般。
除了风声和星辰灯光,再无他音他色。山顶激烈的风把寂静往深邃里赶,寂静又把风拖向旷远,而我一直紧裹着的思绪也在这个时候陡然弥漫,又瞬间被浓重而辽阔的夜淹没。
那一刻,乍觉烟火如萤,人生如蚁,世事皆尘,生而脆弱寂寥。那一刻,又猛醒疾风劲草,枯木逢春,万物可爱,生而坚强热烈。
原本,我一路揣着隐秘的心事——想到年纪尚轻的姐姐突发脑梗,留下行动不便的后遗症,再也不能爬山——感伤不已。那一草一木,一石一阶,给我的欢愉越明晰,刺痛也越清晰。
但我不知道的是,姐姐纵有无数个暗自崩溃的黑夜,却在未动声色中调整自我。她纵有百般苦闷,却面不改色穿越着生命的波澜,跛腿与人生并肩。
原来,当黑暗吞噬一切的时候,留下的星光萤火,却只会更清晰有力。挫折中的别无选择,原来是义无反顾,原来是绝地反击,也原来是最好的选择,这大概也是生命本自具足给出的神性礼物,禅机无限。
你看,没能与我们一起爬山、也不能爬山的姐姐,不是已经爬了更大更高的山吗?当我们沿着西面连绵较缓的山脊摸黑而下时,我的心绪也缓了下来。山路崎岖,脚下却多了踏实,在还有几分凛冽入骨的北风里,我看见了浩荡的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