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从来不慈悲。

有心向善的人，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行过十万八千里，才能成佛，中间稍有私心，便一念成魔。

而那些十恶不赦的人，放下屠刀，就可立地成佛了。

程然，就属于后者。他现在是佛，也曾是个嗜血如狂的魔。

                                ――题记

回到最初，佛从来不慈悲。程然成了佛，也还是不慈悲。但是为佛的基本准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践行得很好。见战火后的万骨枯城，无悲，见五谷丰登、百姓康乐，无喜。和他还是恶徒时，一样，不会厌恶各种黑暗邪恶，眼中也不见世间美好。

那他是怎么成佛的呢？在成佛后，许多无所事事的日子里，程然也会回忆这个问题，深深感觉当初的自己受到了诓骗。

当年还是恶徒之时，想杀人便杀。

战火不断的乱世，百姓流离，街边尽是饿死的流民，程然却吃得饱，穿得暖，带着他那把饮血的大刀独自游走各地。刚开始程然还需要挥刀杀人，才能抢到吃食衣物，后来因着他身上越来越重的血气，看见他的人，情不自禁就会发抖腿软，跑都跑不了。他想要什么，不用挥刀，那些为了保命、手无寸铁的百姓，就会抖抖索索双手奉上。即使偶尔遇上了一些抵抗，在程然眼中，也不过是螳臂挡车，延缓一下他们死亡的时间。最后，杀人对他而言已不再是夺走一个人生命的大事，只是挥一挥刀这种小事。虽然在程然眼中，两者没有什么区别。

某天，陈然独自行在荒野之中，残阳将尽，周遭寂寥无人声，他突然感到平静，在这黄草斜阳中顿悟了人生的种种无趣。杀人是无趣的，抢到金银财宝是无趣的，就连这样活着，也是无趣的。就在此时，天边渐渐出现了佛光，大佛在天上若隐若现，庄严如洪钟的声音传来，问程然：“你可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当时，程然的刀已经久未出鞘了，只凭他的煞气，周围的人都已知道厉害。他想要的都能轻易得到。有刀无刀于程然而言都一样，而程然也知道了人世无趣，不知何去何从。所以他拔出了刀，使出了十成十的力，将刀深深插入面前的巨石之上。答曰：“我放下了。”佛还是肃穆的表情，点了点头，朝着程然一挥手，程然便被一团祥光笼罩，成了佛。

成了佛，也总是要受些香火的。以什么名目呢？程然懒得去想，但自会有人去琢磨。程然并未干什么，只是偶尔会被凡人撞见，看到一身佛光却也一脸凶蛮的他。然后，经世人口口相传，推测臆断，他有了名号，叫战佛，意为掌管战争输赢的佛。一些庙宇又为程然专设了小庙堂以供世人拜祭。在这乱世之中，程然受的香火，有时候，比大佛和菩萨的还多。佛是不可插手人间事的，这是佛界的规矩，程然倒是无心遵守什么规矩，只是感觉人间之事甚为无趣，救人与杀人一样无趣，他懒得插手。可不管程然插不插手，世人皆认定，战佛不可被懈怠。赢了是战佛保佑，要举行大型祭祀，输了，是自己不够诚心，惶惶献上所有宝物，以求以后能得战佛垂怜。总而言之，不问世事的战佛，金身之前，香火颇多。

可成了佛，日子反而更无趣了。想去哪儿，动动念头，便奔走了十万八千里 ，到了目的地，也不用再为吃穿用度而烧杀抢夺，就连睡觉都可以免去。程然常常一身佛光隐于高空之上，所以人世间的悲喜离他也更远了。唯一的娱乐，大概也就是找各位菩萨串串门了，程然最常去的，就是地狱。

如果没有成佛，这里大概就是我的归属了，程然如是想。地狱阴森苦寒，恶鬼凄厉之声不绝于耳。地藏菩萨的诵经之声，也是地狱中的一大特色。程然常和那些恶鬼一起，围坐在地藏王菩萨周围，听地藏王菩萨诵经超度。有时候程然也会问地藏王菩萨：“何时停止？”菩萨安忍不动犹如大地，答曰：“众生度尽则止。”众生度尽？何时可度尽？程然只当是笑话，怕是地藏王菩萨当年发的誓愿太过宏伟，如今达不到，也无脸面成佛，便在这地狱，念诵经书混日子。

在程然看来，佛也是可笑的，口口声声慈悲为怀，却又不肯插手人间事，任由恶人逍遥自在，平民百姓遭受欺压。大佛终日于西方极乐世界同八方诸佛探讨佛法，不问世事，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也只是进入人的梦中，指点一二，地藏王菩萨更是缩于地狱一角，念书诵经。不过程然比他们，更不想过问世事。

直到程然成佛百年后的一天，悬于万里高空的程然，听到了阵阵婴儿的啼哭声，吵闹异常。这大概是程然成佛岁月后最大的一点波澜了。程然有些好奇，也被吵到有些心焦，便循着声音而去。找了许久，方见一农夫抱着一小婴儿走进了某个残破的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