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丨曲江水凉,再无人归(1)

1.

大雪封山的那一日,得胜归来的大将军许沉江受皇帝高谈瑾之命,来到了清音山。


一片白雪笼罩山峦,微光照耀在尚露出树影的尖顶之上,长路清平,未见足迹。


许沉江手握佩剑,弯腰转过剑身,用剑柄扫了扫靴子上的雪。


他也曾费心费力寻求一称心如意的剑鞘,只是不知为何,二十多年来,竟没有能够看入眼中的。


天冷路长,许沉江每走一段路,必转身席地而坐,冷眼漠视来路。若不是唇角旁微微上扬的弧度,便真认为他是冷面冷心之人。


雪花零落片缕,落在他的眉间。深深浅浅的脚印下,是一颗纯真皎洁的心。


清音山深处,有一间竹楼,白色的雪覆在顶上,许沉江眼眸向下,启唇轻道,“清音楼”


风声乍起,袖卷珠帘,许沉江闻声向前,拨开帘子,来到了后堂。


迎面撞上的,是一袭青衣。


梅花纷落,地面上残留的花瓣又复飘扬,动静之间,游刃有余。黑发如瀑垂在身后,发丝缕缕顺风而行,剑声清脆,响彻云霄。


随后两剑相碰,二人于梅花树下凝眸驻立。白衣如雪,却不似温文。一身锋芒毕露,剑气逼人,顶端厚雪纷纷坠落。


许沉江望进了她的眼眸里,江水柔软,有绵延不息之势。


他正欲开口,只见眼前的青衣女子错过他的目光,探头望向了身后的竹楼。她放下了剑,反抓住许沉江的手腕。


许沉江轻怔,她的手,竟然这般凉。顺着目光往下,皮肤白皙,手指纤长,不像是练武之人的手。


许沉江眼睁睁看着那人将原本紧握自己手腕的五指一路滑向掌背,拇指和食指腾空,其余三根手指微微托起他的腕部,依旧很凉。


拇指指甲在食指上迅速划过,泛出了鲜血,她的手指翻上,将食指按在了他的虎口处。


像是水滴落地的声音,那一抹温热瞬间在心头化开,眉目中的清冷逐渐开始消散。


“来不及了,跟我来。”她又抓着他的手腕,强行拖着他往前走。


许沉江不明就里,却任由她动作。


“别说话,别出声。”她的发丝垂下,时不时拂过他的脸颊,然后退出房门,将其紧闭。


青衣女子转身,用手拨了拨两边碎发,拿起地面上的剑,朝着竹楼的方向,弯腰鞠躬,“弟子清音,见过师父。”


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个女子,奈何只能看到背影,并未见得其长相。


四地梅花夙起,和着风,都向北边飘去。清音的碎发轻垂,风,停了。


那是她的师父,清音主,当今世上唯一的神仙。


清音走进,打开那扇门,“师父最烦你们这些凡人了,如果被她发现了,你定然下不了山。”


许沉江疑惑,“你为何救我?”


青衣女子朱唇微启,带着蛊惑,“食色者也。”


他眼眸缓滞,低头不语,竟耳廓泛红。尧是离幽国的战神,也不过二十又二。


长夜没有尽头,许沉江守着已经入眠的清音,皎月入户,透过薄薄的花窗打在她的脸上。


清音山虽大雪覆盖,属隆冬腊月,却温暖如春。


远离尘世毫无烟火气的清音楼有了生气,日光乍破,天边晨景熙攘,这是清音过的第一个年。


许沉江书法了得,对联写的极好,翠绿笼罩的楼阁和炙热的朱红相辉映,庭院里梅花簇簇成群。


清音用手抚了抚对联,问许沉江,“为何人世间的东西都是一对一对的。”


“因为,好事成双。”


她低头,惊道,“人影也成双。”


他闻声看去,还真如她所说,人影成双。


其实这也是许沉江过的第一个年。父亲与兄长先后离世,少年将军许沉江一人撑起整个许家。


许沉江的父亲在世时便常说,能够配的上我儿的便只有傅家独女,更在临死前交代他说,沉江,你莫要辜负这上天恩赐。


如果不是心尖上的傅青梨三个字,他或许会孤独终老。


于是林间溪水潺潺,她询问他心系何人,同何人白首不离时,他斩钉截铁,“傅青梨。”


清音不解,“铁血将军怎会喜欢柔弱女子呢?”


雾气笼罩,似有寒鸦聚巢,许沉江好看的眉头先是微皱,随后又散开。眼神坚定地说,“傅姑娘是世上最好的姑娘。”


傅青梨,丞相傅征的独女,温婉动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待人和善,既精读四书五经,又聊懂文韬武略。


京都第一才女,青酿之白梨,不染纤尘。


清音还是不解,她折花挑眼,一个起身,将许沉江压在身下。眼眸透亮,伸手在他耳边插了一枝春色。


随后坐了回去,嘀嘀咕咕着,“你这木头说话真是不悦人耳。”


许沉江心下一沉,又趁其不备融化到了一江柔水中,如有千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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