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知道,鼓界有四大教派,北鼓吴长柱,此人以稳健著称,打鼓十余年,鼓点伴着舞步,鼓槌挽着红绸,从来没有乱过,扎实的基本功,让人望而生畏。南鼓李铁锤,一看名字便知,李铁锤打鼓,没有花里胡哨的技巧,只有振聋发聩的鼓声,一槌下去,龙虎失威。西鼓陈龙,鼓界里的庞麦郎,他打鼓,向来不走寻常路,看似随心所欲,实则在他心里有着自己的一套技法,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下一个鼓声,下一个舞步,是什么样的。东鼓杨兰花,四人中唯一一个女鼓王,以技巧见长,一手鼓花挽的出神入化。此四人轻易不出手,一旦出手,风起云涌,天地变色,是鼓界里鼎立的王者。
如果说悠扬高亢的信天游是黄土高原的忧郁的诗情,那么腰鼓就是这片土地的顽强生命的呐喊和奔突。
腰鼓在这片土地上,至高无上的地位早已深入人心,那鼓声是灵魂的升华,是生命的赞歌。吴长柱早年间拜入上一届北鼓鼓王门下,就是因为亡妻曾在他们的结婚大典上深情的对他告白:“你知道吗,你认真的样子,就像台上打腰鼓的。”
妻子死后,吴长柱遁入鼓门,一心打鼓,再无续弦。虽说入行晚,却凭借着过人的天赋和专注,成为了新一届的北鼓王。吴长柱曾说过:“我的人生,就像鼓槌抨击着鼓面,孤独且深邃。妻子走后,能陪着我的,就是这面鼓了。”
腰鼓有江湖吗?我想没有
可是腰鼓队有。
有人告诉吴长柱,这两天,鼓队里不太平静。
吴长柱躺在摇椅上,闭眼晒着太阳,轻轻地啜了一口茶,不以为然。他在鼓队,三十多年了,大风大浪的,那是见多了。他眼皮动了动,没有说话。
来的人见吴长柱没作反应,有些焦急,轻轻的向前探了探身子,伏在吴长柱耳边:“长柱兄,外头有人传言,说是,张小武回来了。”
吴长柱猛地睁开眼睛,从摇椅上挺起身子坐了起来,撞得来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茶瞬间溅湿了长衫。吴长柱顾不得形象,丢掉茶杯,一把从地上抓住来者的领子,说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听谁说的?”
“队...队...队里的人都在传,说是有人在北大街街口的那家小酒馆里看到张小五坐在那喝酒,腰上背着的,就是他十几年前走时候的那只黑鼓,而且...而且他另外一只手,是废的”这人说着说着头上冒下了几滴汗来,不知是被吴长柱吓得,还是被那张小武吓的。
随后吴长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了抓住领子的手,站了起来,正了正衣服。想起十七年前,师父仙逝,也是下一任鼓王出世的时候。他和张小武因争夺北鼓王的地位在北大街街口摆下台子斗鼓,身为大师兄的张小五一着不慎,让吴长柱抓住了破绽,全盘尽失,被吴派的人逼上绝路,要缴了他的鼓。打鼓的人都知道,鼓在人在,鼓毁人亡。缴了他的鼓,等于杀了他的人。张小五怎么受的来此等侮辱,他环顾了一圈,忽然用左手抵在街口的石柱上,右手抬起自己的黑鼓,用力的砸了下去,咔嚓一声闷响,只见左手已经耷拉了下去。张小武负气而走,从此销声匿迹。
他明白了,他太明白了,张小武回来了,该来的终于来的。想到这里,吴长柱的眉头逐渐坦然,打鼓三十年,他知道,这是他命里的定数,他想起师父临走前拉着他的手说的话“我们打鼓的进江湖,迟早,是要还的。”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涌,终于,要化作暴风雨袭来了。
三天后。依然是北大街的街口。
吴长柱和张小武要斗鼓的消息不胫而走。这才日稍西斜,全城的老少爷们儿就把北大街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吴长柱来之前,在家里打开了封藏了十七年的红绸。自打败张小武以后,再没有戴过,这是对对手的尊敬,也是对腰鼓的尊敬。
对面站着的是张小武,一席黑衣,黑稠,斜跨着他那黑色的腰鼓,肃然的站着,仿佛腰间的鼓已经和他融为一体。
红对黑,好生煞眼。
吴长柱先出手了。他以一计神龙出海为起手式,双腿弓步,双手猛的向上甩开红绸,红绸展开,展的咧咧声起,这是王者的风范。随后他迈出舞步,轻巧有力,步伐像铁壁也像游龙。打起鼓来,密集的鼓点是前奏,如倾盆大雨打在湖面,有条不紊,中间有弛有张、活而不乱,结尾进退有序、气势磅礴。层层递进,吴长柱用腰鼓中最简单也最基本的方式,打出了最优美的腰鼓。听的人如痴如醉,不愧是北鼓王。
鼓打完了。吴长柱说,张小武,看在你单手的份上,现在走,我不拦你,十七年前你断了只手,是我年少轻狂。只是现如今,你若再输,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言下之意在场的人都懂。
张小武并不回复当年的事情,他面无表情的说道:“听说,你在残篇里学会了鼓手七式,还得到了师父的象牙鼓槌,可有此事?”
“很多关于我的事,连我自己都没听说过,我只想安心打好我的鼓”
“受教了”张小武说道。
说完向前跨了一步。他一手击鼓,却行云流水。鼓声震天,却不震耳,好高超的技法!脚下的舞步更是铿锵有力,他挥舞着双腿,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姿势,像是一只黑龙一般融入在这空间当中。在场所有的人都看呆了,古往今来,鼓王只注重鼓上的技巧,却把腿上的功夫忘的一干二净,张小武的舞步,是美的化身,生的象征。接着张小武站定,一下一下的击打着腰鼓,大珠小珠落玉盘,长长短短,此起彼伏,一时像连绵不绝的大山,一时又像蜿蜒缠绵的小溪!
鼓声作罢所有人都忘了说话,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所有人的世界观都被颠覆了。吴长柱输了,新的鼓王诞生了,这是在场人的第一个想法。
这时候张小武开口了:“我穿过东非大裂谷去肯尼亚学习击鼓节奏,去迈阿密学习打击乐,在塞北的荒漠和江南的小镇修行,在全国各地的广场向舞王学习步伐,为的就是这一天,为了拿回我该得的,为了我的左手”
吴长柱倒吸一口凉气,自己终究还是败了。
张小武又开口了:“你可以留下,但是,我要带走你的鼓。”张小武不在乎这鼓王的虚名。
从此以后,人们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张小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