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忽然有些眼眶发热想哭。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两个年轻的身影,那两张青春羞涩的面容。
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认识的玲。她家离我家隔着两排房子。起初我们不熟。别看她比我大一岁,但是个子也没我高。黑黑的皮肤,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显得格外灵动。但是她总是不高兴,总是低着头,总是在她的角落里。我们的语文老师十分严厉,有一次背诵古诗,她卡在了第三句,老师一声呵斥,她吓得惨兮兮的说:“老师,我想上厕所。”当然,上完厕所回来,她还是没有背过,被罚站一节课。我经常在校门口看到她的姐姐在等她一起走。每一次她都抿着上翘的嘴角跑过去。她们两个一起手牵手的样子让我特别羡慕。我没有姐姐。
有一次放学的路上遇到了一个疯女人,她的头发和衣服乱七八糟,说话颠三倒四,看到人家抱着孩子就非得要看看。玲和她的姐姐满脸通红的跑过去,拉着那个疯女人。我听到她说“妈妈回家”,我站在一边并不敢上前,周围有人围着看热闹,指指点点。玲的脸越来越红,眼里的泪水要掉不掉的续满眼眶,双手却坚决的抓着那个女人。我推推边上同学:“别看了,回家了!”扭过头说:“阿姨,快回家吧。”那一刻玲的眼泪一下落了下来,我有些不知所措。
那一次以后,我们两个莫名其妙就成了好朋友。她姐姐不再每次等她,上学放学我们都约在一起走。我们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对方。尽管她很少来我家,但是不妨碍我常去她家。我知道她家姐妹三个,她妈妈原来特别勤劳能干,但是在怀第四胎的时候遇上计划生育,孩子六个多月被引产下来,在发现是个男孩子以后,受了刺激,疯了。父亲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一个病人三个孩子捉襟见肘,常年是单位的贫困户。说实话,她家不干净,她妈妈的病一阵阵的,好的时候把家里收拾的利利索索,不好的时候,简直没地方插脚。周围的邻居都担心她有暴力倾向,不让孩子和她家交往。我妈妈也这样。其实她妈妈每次犯病就是自己作,喊叫,撕东西什么的,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可怕。她家院子里总是种满了各种鲜花,她的家人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她家总有很多很有趣的书……有时候她不在家,我也能和她的姐姐们愉快的共度一个下午。我们两个有一段时间一起攒了好多的糖纸,那年她用糖纸做了糖纸小人和贺卡送我,那个冬天我透过那红色的糖纸小人看到整个世界一片暖光。
初一的时候,我父亲单位调动,我们一家搬去了另外一个小镇。我们的关系慢慢就淡了。后来她来我们我们镇上上高中,那时候我已经去江西求学了。那年暑假,她来找我,那时候我们大概有三年没见面了,我很高兴,她面带难色,期期艾艾的只是问我可不可以借她五块钱。当时我一定是愣了一下,然后给了她十块钱,问她够么?是不是有什么难事。她说没有,就是没钱回家了,下周回来就还我钱。我说不用不用,留下来吃顿饭吧。她说不用,然后迅速的起身,告辞。我把她送到楼下,看着她走出我的视线,心里很难过:每天中午下午都有单位的免费班车,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没有几天,我就返校回了江西。后来我毕业回到小镇上。一年春节初中同学聚会,有人突然说起了玲。她大姐本来谈了一个男朋友,要谈婚论嫁了,男方父母知道她有一个神经病的妈妈,害怕有遗传,坚决不同意。两个人就散了。她姐姐受了刺激,有些自闭,她二姐的情况也差不多。看来神经病真的是隐形遗传啊!我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怎么会这样?那年春节,我辗转找到了玲的家,家里还是那么乱七八糟,她妈妈的病似乎更重了,捣乱的速度比玲收拾的速度快,她的二姐不在家,大姐淡淡的打个招呼就回了房间。她很尴尬的一边拉着她妈妈到处乱摸的手,一边解释:我姐昨晚夜班,有点累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她疲于照顾她妈妈,我逃也似的,迅速告辞出来了。她会不会认为我也嫌弃她家了?会不会认为我也看不起她了?刚走出她家门,我就又开始后悔。
后来,玲和我的另一个同学元谈了恋爱。我知道元是个特别老实帅气的小伙子。可惜元的家里特别反对。最后他们两个还是分手了,据说是玲提出来的。我有很长很长时间再没有见过玲。
年前的时候去市里培训,晚上没事一个人去商场闲逛。后面有一个声音叫我:“是你吗?”我回头,一眼就认出了玲。她也在闲逛。找家饮品店坐下叙旧。我问她:现在好么?她看着我笑:还行吧!有一个女孩,AA制的婚姻。那眼角的鱼尾纹里藏着多少辛酸和坚持。她的大姐离婚了,至今单身,很宅。二姐二婚后有了一个男孩,日子凑活过,妈妈还那样精神不好身体不错,爸爸这几年身体不好。为什么是AA制的婚姻呢?七零后这样的婚姻可不多。看着玲的大眼睛,我笑不出来。
你还是那么瘦,看我胖成了这样,你还能认出来!
再胖,你的脸没变,刚刚你一转头,我就认出来了。
火眼金睛,棒棒哒
……
我还是没忍住,问她:当初为什么非要和元分手呢?
玲低头,搅着咖啡杯:是啊,为什么非要分手呢?
你知道么?狗血的电视剧都是有现实原型的。有一次,我妈妈走丢了,元骑着摩托车帮我找,出了车祸,谁都不认识了,就认识我…那段时间他就记得我认识我,谁都不认识。他妈妈求我,分手吧,分手吧,他家就这一个儿子…分吧。谁知道他后来会爱上喝酒,后来酗酒三十几岁就走了。我觉得我可能真的就是扫把星,我身边的人都很倒霉,不想把他也拖下水的还是拖下水了……每次我妈一走丢,我就想起他……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默默的说对不起。看着玲要哭不哭的样子,默默的把纸巾递过去。
没事,眼泪早就流干了。过日子总得向前看。
……
我常常想起我们小时候一起在雨里打伞唱歌,一起拿着糖纸看太阳,凑在一起看书吵架,你偷偷为我留一块蛋糕,我偷偷为你藏一个香蕉。孩子的单纯快乐从来不掺杂那些功利复杂的东西。元的喜欢也是这么纯粹。不知道是现实的距离还是心灵的枷锁,让我们越来越远。一个决定的对错,从来都是双方面的事情,不会以任何一方面的妥协而产生想要的结果。就如我今天站在时间的这一边,看着玲在过往的遭遇,连一句心疼都说不出口:在时间的长河里丢失了友情,错过了爱情,我们只是过成了彼此最不能忘记的回忆。那段记忆可以甘甜,可以苦涩,不管是滋润了心田还是充实了灵魂,回头看的时候,他们就在那个角落让人难以忘记。
玲,愿我们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