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孝通先生是中国社会学和人类学的奠基人,《乡土中国》乃其于西南联大和云南大学讲“乡村社会学”时连载文章的合集。
如费先生所言,《乡土中国》“不是一个具体社会的描写,而是从具体社会里提炼出的一些概念”。更直白地说是从乡村生活中抽象出来的理论。这本社会学著作包含了乡村的社会架构、权力结构、语言文字、生活习俗等方面。
过犹不及,各种改造运动和改开浪潮深刻改变了乡村格局:乡绅不存、家族溃散、劳动力流失、礼俗变异(礼尚往来、婚姻乃至丧葬)。知古鉴今,此时有必要回顾传统乡土中国,知其优劣,知其流变。
首篇《乡土本色》算是一总起。论三农关系:有农业而有农民、有农民而有农村。农业以土地为本,土地乃不动产,故而农民安土重迁。农业技术突破少,分工程度低,故而有所谓小农经营。由于人丁兴旺、多子多福之观念与切实益处,三口之家繁衍而成大家庭、成家族,各家聚居而有农村。
《论语》开篇有“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费先生解释“学”是和陌生人事接触,“习”则反复接触,最终熟悉而有“不亦说乎”。农村一大特色即变化慢、变化少,由此形成一个彼此熟悉的社会。这种时间积淀出来的熟悉感,使得处理最复杂人与人的关系的方法也变得简单:文字和语言都是交流的工具,书面化的表达和正式的语言都是多余,肢体语言和几句方言就已足够满足生活的需求。适用陌生人大社会的法治、诉讼反倒缺乏效率,这里是小共同体人情、礼俗和教化的舞台。
儒学主张的爱有等差深刻形塑了中国的社会结构和国人的心理。墨学以天志而兼爱天下,杨朱贵己以为可得善治,唯有儒家推己及人。《大学》言格致诚正修齐治平,以己为中心、层层外推又以德与礼贯穿其中。 爱有等差构造了逐层扩展的共同体秩序,其中家为社会结构的基本单元。家并非指现在的三五口之家,而是家族。
儒家讲五伦,乃夫妻、父子、兄弟、朋友、君臣。君臣可做宽泛理解,即上下级。五伦中均有相互的道德责任关系,如父慈子孝、兄让弟悌。相互的责任关系欲发生实际作用必有某一方先行,解决实际问题双方也不可能总是同等的责任:从社会维度,儒家以三纲明确责任人:夫妻之间以夫为责任人,父子之间以父为责任人,君臣之间以君为责任人;从每个人实际生活维度,则是从我做起,但主张以直报怨而非以德报怨。
现实并非义理,儒学通过人发生作用则必有变异,同样必有限定。费先生在《差序格局》一文中提到讲私利而不讲公德的问题,这是教化未及的地带、一种无德之差序。值得注意的是,费先生区分了西方的团体和中国的圈子,差序格局里圈子的边界是模糊的,具有伸缩的能力。这种圈子的伸缩,儒家是从道德与责任维度立论的:居其所众星拱之、立己立人能近取譬。现实则参进了实在的利益:圈子的大小依据着中心人势力的强弱,所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另外,书中还谈及教化权力,实际这也是忽略齐家以修身为基础和宽以待人而严于律己的变异。
《系维着私人的道德》一篇提出一命题:凡是要具体说明时,还得回到“孝悌忠信”那一类的道德要素。细细思考,一者儒学出于封建,即便孔子忠君也是忠于鲁君而非周天子;二者五伦确实都适用于熟人圈子、小共同体。人本来就生活在一个个圈子中,对小圈子有更深的情感、更切实的利益,这符合人性。共同体逐次扩展,任何大共同体必以小共同体为基础。不以私德为基础,否则只能是维系一时的利维坦。
有男女而后有夫妻,有夫妻而后有家庭。文明形态或可分为亚普罗式古典文化和浮士德式现代文化,后者大范围冲击着保守文化。在乡土社会中,追求得更多的是婚姻关系、生育繁衍,而非浮士德精神照耀下的个体自由、浪漫恋爱。早婚早育的生命历程、男主外女主内的分工,这是乡土社会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