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青石镇,因小镇青山环绕,旧时房子大多为石头房,故得名。这是个典型的乡村小镇,位于山顶,所以清静。小镇很小,似乎从镇头就能望到镇尾,街道只可一辆车单行,与外界相连的公路也烂洼成片。
小镇与县城的交通连接是一辆中巴车,每天早上七点三十第一班车,从县城到小镇要弯无数个弯,一路蜿蜒而上,开到山顶便也到小镇了,就算中间一路顺畅,最快也得跑一个多小时,中巴车一天只跑三个往返。
坐了两小时公交车,三个多小时高铁,又坐了一个多小时中巴车,经过山路无数个弯道和一路的颠簸,阿哲的脸色越发不好了,一路上不停地问:“到了没?到了没?怎么还没看到房子?” 我笑着让他靠在我的肩膀,望着车窗外熟悉的风景,心中感慨万千。
终于到达小镇车站,阿哲飞一般冲下车子,抓住一棵小树便“哗”地吐了一地。我拖着行李匆匆跟上,又是递水又是递纸巾,看着他吐得脸色苍白浑身无力的样子,我不禁笑出声来。
“你还笑!你们家这山路我总算是见识到了,这弯道弯得我胆汁都快吐出来了。”阿哲整个人软塌塌地靠着小树。
“小山村当然是这样的,你以为都像L城大城市交通这么便利吗?公子哥就是吃不了苦,区区一山路就能把你折腾成这样。”我把行李往阿哲面前一放,转身往德叔家方向走去。
“哎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谁说我公子哥了?你站住!给我说清楚!”阿哲一脸不服气,拖上行李紧追而上。
“赶紧的,再不快走天就要黑啦,小镇里大家晚饭吃得早,德叔肯定在等我们吃饭了。”我头也不回径直往前走。想到马上能见到六年未见的德叔,心中莫名有些激动。
德叔家在一条小巷深处,穿过幽暗的走廊,有一个很小的院子,院子里有棵杏树,是我小时候和德叔一起亲手种的,如今,杏树已长得又高又壮,枝叶越过围墙,延展到隔壁小院。
走到德叔家门前,我下意识放慢了脚步,沉重的木门上还有我用小刀刻下的字迹,“吱呀”一声推门而进,儿时的记忆瞬间扑面而来,浓厚而忧伤。
“这就是你家?”阿哲好奇地探过脑袋。
“是德叔家,我没家。”我一脚迈进屋内,还是那股熟悉的气味,带着淡淡的樟木香。
“德叔。”我轻轻唤了一声。
“小暖回来啦。”德叔应声从厨房出来,屋内昏黄的灯光下,我清晰地看到德叔的脸苍老消瘦了许多,两鬓斑白,脸上又多了几道深深的皱纹。见到我的那刻,德叔突然停下脚步,眼里闪动着泪光。
“德叔,您好,我是阿哲,暖之前有跟你提过我吧。”阿哲突然迎上前去,打破了这短暂的僵局。
“哦,阿哲啊,小暖跟我提过,你是小暖男朋友吧。”德叔笑了,笑得眼角满是皱纹。
“对对,早就想和暖一起回来看您了,您身体还不错吧,看,我们给你带了些礼物,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欢。”阿哲说着把从L城带来的一大堆礼物递到德叔手里。
“哎呀,你们回来我就很开心了,还带什么礼物啊。”德叔边笑着,边把我们领进厨房。
“快过来吃饭吧,菜都快凉了。”
“好类!”阿哲倒像是自己家似的爽快地坐下大口吃了起来。
我在阿哲身边慢慢坐下,端起碗,还是记忆里的那张桌,那个碗,儿时的自己又瞬间浮现在眼前。 德叔静静地往我碗里夹了块肉。
“多吃点肉,看你瘦的。” 无心的一句话,却如洪水般瞬间击溃我隐忍已久的思念,鼻子一酸,眼泪就“啪”地滴进了碗里。我赶忙扭过头,默默抹去泪水,也给德叔夹了块肉。
“你也多吃点,才几年没见,就老成这样了。”我低着头埋头吃饭。
阿哲轻轻摸了摸我的头,笑着冲德叔说:“这傻丫头可想你了,就是嘴硬,不懂得表达。” 我轻轻踹了一脚阿哲,继续埋头吃饭,极力压抑内心的即将喷射而出的情感。
德叔是个老实巴交的青石镇人,与我妈曾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德叔心里早就认定了长大后非我妈不娶。可万万没料到,成年后的我妈却偏偏爱上了一位外地来的大学生,也就是我爸。我爸从小便没了父母,日子虽过得清贫,却酷爱读书,成为了当时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大学毕业后,来到青石镇小学当老师,也成了当时镇里唯一的一位大学生。听人说,我妈当时是镇里人公认的第一美女,追求她的人能从镇头排到镇尾,而我妈却偏对我爸情有独钟。
后来我爸妈结婚了,德叔一度伤心欲绝,至今未娶妻。不过后来德叔不娶,其实多半是因为我,有我这个拖油瓶在,姑娘多少都顾虑几分。 如今看到德叔满脸苍桑依旧孤独一人,我既心疼又自责,对于德叔,我有这辈子都还不起的债。
入夜,小镇静悄悄。偶而几声犬吠,几声夜莺啼鸣,花草芬芳,树影摇曳,一切都那么亲切而温暖。坐在院中乘凉,阿哲也问起了德叔的事,再次掀起了我内心深深的愧疚。
“德叔为了抚养我长大,又当爹又当妈,别说他没心思谈恋爱了,姑娘看见他带着个拖油瓶,躲都来不及。如今年纪一大把了,再要娶妻怕也不容易了。”我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小镇的晚风有些微凉,不禁搓了搓手臂。
“别着凉了,咱这山里不比大城市,晚上风凉。”德叔不知什么时候从屋内出来,给我披了条小毛巾毯。
“叔,别说你们这晚上还真凉,还没到九月份呢,风吹来就直打哆嗦了。”阿哲笑着也搓了搓手臂。
“进屋吧,小镇的人都睡得早,这会儿外面都没什么人了,在外面坐着怪冷清的。”
德叔话虽不多,但依旧是那个最关心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