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没 了
冬末初春的下午，微醺的阳光懒洋洋地铺洒在街边的香樟树上，给人一种乍暖还寒的感觉。我穿过菜场小巷熙攘的人流，正准备跨上过街的人行天桥，忽见前面一位高个女子的背影似乎特别熟悉。“这不是林燕吗？”我在心中嘀咕。林燕是我原来的同事，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
忍不住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女子回过头来，果真是林燕。
我开心地小跑几步赶上去，急切地问：“你不是去南方了吗？”
林燕回头看见我，愣了一愣，才说：“又回来了。”
仔细一看，感觉她整个人无精打采的，虽然笑着和我打招呼，却掩饰不住满脸的憔悴和忧伤。我倏然心惊，这才发现，比我小好几岁的燕子，已经完全没有了昔日的光彩，原来俊俏的脸上长满了斑点，脸色暗淡无光，头上也长出了不少白发。
我悄悄靠近她，关切地问：“你最近怎么了？”
燕子忽地问我:“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窦文没了！”
“什么？怎么回事？”
“去年八月。癌症。”
02 辞 职
去年初春的一天，林燕特意找我咨询辞职的事。我知道，高中毕业的她，能够在全区最好的实验小学当一名教师，应该说是很光荣也很不容易的。现在却突然要放弃铁饭碗，肯定是有原因的。
“为什么突然要辞职呢？”我问。
燕子说，她和窦文异地生活了这么多年，想辞职过去照顾他。
我开玩笑问她：“不会是想去生二孩吧？”
林燕不置可否，可她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早已告诉了我答案。
我对她说：“现在辞职有点不划算哟！还有十多年就可以退休了。”
她说：“无所谓的，只要能辞职。”
我说：“如果你们都想好了，辞职应该没啥问题，反正他也养得起你。”
我听说，窦文去广州创业后，混得不错，还多次回来给家乡的学校捐款呢。
03 婚 礼
不知林燕后来到底办了辞职没有，但林燕与窦文结婚的过程，我是十分熟悉的。
林燕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妈妈是实验小学的老师，林燕一直和妈妈相依为命。当初我刚调进城里业务单位工作时，林燕是我们单位的打字员。我们单位男同志多，女同志少，而且一般都是从各单位抽调去的年龄较大、业绩突出的“绩优分子”。
那时，燕子还是个小姑娘；我也从大学毕业刚工作了两年，比燕子大不了几岁，结婚不久，还过着优哉游哉的二人生活，也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支配。闲来无事，总喜欢往她的打字室跑，看她用四通打字机打字，与她聊天南海北，很快，我们就成了好朋友。每次单位组织活动，我都和她一起报名参加跳绳，打羽毛球，运乒乓球等等。赛场上，燕子高挑的身材、活泼的身姿、俏丽的容貌，常常让人惊艳。
燕子单纯善良，在城里长大，加上母亲疼爱，虽然很早就没了父亲，却也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后来，我们去参加燕子的婚礼，才知道燕子的老公窦文在政府大院工作，父母都是中学老师，是侨属，有亲戚在国外做生意，家庭比较富裕。
那时，有海外关系的家庭很是吃香，政府设立有侨办，凡是有海外关系的家庭都会登记在册，逢年过节领导都要登门慰问，颇受关注。
林燕的婚礼异常热闹。我们都说，林燕命好，嫁了个有海外关系的老公，还很有钱，这下可要享福了。
04 教 书
林燕结婚不久，生下女儿阿星，乖巧伶俐，人见人爱。乍一看到，我就忍不住笑，阿星和窦文完全就象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两枚钱币，只是一枚崭新，一枚有点岁月的痕迹而已。似乎才知道，世界上竟然真有长得这么像的父女。
那时，辞职下海掀起一股热潮，不安于现状的窦文也从政府大院辞职南下创业去了。窦文的父母和弟弟已先他一步去了广州，因为有海外亲戚的优势，窦文辞职经商，林燕也没啥顾虑。但燕子没有跟着去南方，我猜是因为她母亲孤身一人，退休后身体也不大好。
就这样，燕子一边当着打字员，一边努力自修专科文凭，后来还取得了本科学历。
有了文凭，林燕就想当老师。我当时还不太理解，觉得当老师辛苦，打字员多轻松，甚至提醒她：“你可要想好哟！”
可燕子说，她想当老师，觉得当老师蛮好的。其实那时燕子即使不转岗，也是可以转为正式工的，可她还是坚持去实验小学当了一名老师。
从没教过书的燕子，开始的教学之路并不太顺畅。好在燕子妈妈原来在学校当过老师，和校长和老师们都熟悉，加上燕子也十分努力和刻苦，慢慢地，教学也走上了正轨。就这样，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
十多年的日子里，林燕和窦文分居两地，聚少离多——窦文常常来这边出差，燕子也利用寒暑假去南方相聚。其间，林燕也曾停薪留职去过南方。那时，有这样的政策，只要停薪留职的老师出钱，学校找人代课，保留教师岗位，随时可以回来入职。
后来，不知是对停薪留职人员的清理，还是林燕在南方的工作不太理想，去了南方的燕子又飞回到了我们这座不大的小城，继续当着她的小学老师。
05 背 影
林燕去学校当老师后，我们见面机会就少了，偶尔遇见，也是简单地打个招呼，互相聊聊孩子和近况。阿星比我家女儿小几岁，一直跟着林燕在这边上学，直到高中毕业后，才去了南方读大学。
林燕去年辞职，想生二孩，估计也是窦文家的想法，林燕妈妈肯定也支持。国家有二孩政策，他们家的经济条件不错，燕子和窦文肯定也想生个儿子。
只是，天不遂人愿。在我看来，命运那么好的林燕，却在刚刚步入中年之时就痛失终身伴侣，命运瞬时发生逆转，真是天道不测，造化弄人啊！
那天，见到林燕时，我虽然没敢问她是否生了二孩，但看情形应该还没来得及。路上，我一直安慰着她，可是，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安慰是多么的苍白和无力！
走着，走着，我的单位到了，我只有目送她前行。我站在单位黑色的栅栏门前，呆呆地看着燕子。她穿着一款黑色的长大衣，臂上缠着黑纱，脚步深深浅浅，瘦削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远处的街角。
时光不停流失，大半年已经过去，但林燕那沧桑憔悴的面容，那高瘦孤单的身影，至今仍留在我的心中。
可我真心地希望，在微醺的阳光中，燕子的光影随着她的脚步轻轻快快地跳跃在街边，如同以前静好岁月中的那只单纯、快乐的小燕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