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黑色。
天空上没有一粒星子,连月亮都不肯露面,紧紧地将人包裹,浓稠的。
他就是在这种夜里出生的。
母亲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她的美是在这个不大的小镇子里传遍了的,纵使对她颇有微词,但她的美却是公认的。不得不说,她就是那种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魂的美人。
而父亲则不。
父亲虽是不难看,但“美”这个字绝对同他沾不上边。更何况,父亲还曾参与过一场诈骗,在牢里蹲过几年,这对保守封建的小镇居民来说,实在是一件不可接受有伤风化的事。
怎么看,都是一对奇怪的夫妻。
他知道为什么。
他是父亲将母亲强奸后得来的产物。他的出生对于这个家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罪孽,是母亲耻辱的标志。他是肮脏的。
他的出生,本就是一种原罪。
“嘻,听说他爸是个诈骗犯呢。”
“是嘛,那他妈肯定也不清白。”
“你还不知道这事儿啊,他妈就是那个郑家老四。”
“郑四姑娘?她怎么会嫁给这种人?”
“还不是他那个野种爸把郑永悠给……给那啥了,这才有了这个小野种。”
“噫,真龌龊。”
“谁说不是呢。”
……
邻居,街坊,不相识的人……提到他们家总能聊上几句,他们家似乎成了这个小镇不过时的谈资。
说起他们一家时,他们的眼中总是玩味戏谑的,更多的却是鄙夷不屑与嫌恶。
他都晓得。于是也就更加沉默。
过了几年,大家谈论的风向又变了,许是父母的事已经被谈得厌了,于是矛头便对着他了。
“他就是那个诈骗犯的儿子,啧啧。”
“哈,他爸可不止是诈骗犯呢。”
“噫,一说起来我就恶心。”
“你说,这犯罪的变态基因不会是能遗传的吧,父亲都这样了,儿子……又能好到哪儿去。”
“那可得离他远点。你看他天天阴沉尘的,指不定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呢。”
……
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这种毫不收敛的鄙夷,铺天盖地。
是的,他的错。一切都是他的错。
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他的错;有一个恶名远扬的父亲,他的错;有一对作为人们饭后谈资的父母,他的错。
都是他的错。
毕竟,他的出生,就是罪过。
母亲很恨这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他一直都知道。但他不知道母亲竟真的可以杀了他。
他看到她无数次对父亲的背影举起了刀,最后又无力放下。但他知道这绝不是舍不得。
一个月后,他们双双死于车祸,肇事者不知去向。
他知道消息到达现场时,电动车支离破碎,父母血肉模糊。
可他却很轻松。
终于可以解脱了。不用一辈子活在他们的阴影下,不用一辈子活得都像他们一样,像个笑话。
他去了外地,去时带走了家中仅存的几百元。
因为不过十四岁,开始只是作童工。要的少做的多,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老板有一个儿子。自幼就被宠着,却无一丝少爷的刁蛮习气。
小少爷不过八岁,还是贪玩的年龄,家却住在工地,天天看着挖掘机起起落落,自然无聊透了。恰巧那时他也就十六岁,小少爷无人陪着玩,自然更黏年龄相近的他些。
那天正无故被人骂了一顿,一句“野种”深深刺痛了他的耳朵,扯得他神经都抽抽的痛。
小少爷嘻嘻笑着凑上来,见他神色不对又收了笑意,轻声问道:“柳哥哥,你怎么啦?”
他正烦着,忍不住下了重口:“你管我!”
小少爷也不嫌弃他脏,张开手抱他:“对啊,我管你啊。”
他一怔。也只有小少爷不嫌弃他了。
低下头看比他矮了许多的小少爷,忍不住轻轻亲了下去。
小少爷不觉有他,他却猛一回神,挣开小少爷的胳膊。
落荒而逃。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白天的事。他想说自己那只是他表达喜爱的方式,可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原来,那些人说得没错。
变态也是可以遗传的。
他以为自己挣脱了,可到头来,还是活的像个笑话。
最好笑的笑话。
那就这样吧,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他出生在那个令人窒息的暗夜,便在这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了结自己。
是不是这样,自己的罪孽就能涤尽了……
又自嘲地勾勾嘴角――怎么会呢,他的出生就是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