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文明的童年时期,诞生了古希腊神话这枝绚烂无比的花朵。尽管它繁盛的时期早已结束,但花朵的余香却经久不散,飘溢至后世,萦萦不息。
古希腊神话的产生与流传,对后世文学产生着深远的影响。戏剧家索福克勒斯取材俄狄浦斯杀父娶母的情节,创作出世界戏剧史的名篇《俄狄浦斯王》;劳伦斯参照潘神和卡珊德拉的形象,写出代表自身最高艺术成就的作品《恋爱中的女人》;加缪以不断推石上山的大力士西西弗为原型,创作出荒诞哲学的经典作品《西西弗神话》。
而处于文艺复兴时期的莎士比亚,在那个与古希腊同样向往人文精神的时代,对古希腊神话的传承更是不胜枚举。莎士比亚对古希腊神话的传承,大概分为三类:人物的直接移用、形象的间接继承与改造以及精神内核的承袭与升华。
一.人物的直接移用
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最能直观地展现其深受希腊神话影响的,是人物的直接移用。莎士比亚将人与神以其原本面貌设立在作品之中,以此满足充实情节与内涵的需求。
1.采用实例
《仲夏夜之梦》中,出现了忒修斯、希波吕忒、丘比特、赫拉克勒斯、卡德摩斯、赫卡忒以及命运女神三姐妹等大量神祗的名字。在这里,英雄忒修斯与希波吕忒的婚礼被设定为故事的背景,爱神之子丘比特的一次无心之失则是造成故事的起因,皮拉莫斯和提斯柏的的爱情悲剧,则为故事的另一主线——丑角们上演的戏剧提供灵感。尽管剧情的发展与这些人物息息相关,但同时,他们只是充当着自身形象所固有的作用,而对戏剧中其他角色的塑造不能引发影响。
除了与故事发展息息相关的神话人物,戏剧中还穿插着大量的其他人神,尽管对情节起不到明显的推动作用,但补充完善了文本内容。例如,埃及人的黑脸与海伦的美貌的类比,凸显出情人的狂热与幻觉的疯狂;命运女神三姐妹的提及,彰显了生命的脆弱与悲剧性。莎士比亚借助这些神祗的形象,生动地丰富了作品的内涵。
而不同于本身就具有神话色彩的《仲夏夜之梦》,在《威尼斯商人》里,狄安娜女神、俄耳甫斯、特洛伊罗斯,美狄亚、埃宋、伊阿宋等神话人物的名字虽也大量地置于剧本之中,但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大多借剧中的角色之口呈现。
伊阿宋盗取金羊毛的故事,出现在了巴萨尼奥对鲍西娅的赞美中;美狄亚采集灵芝仙草使埃宋返老还童、狄多手执柳枝招唤爱人回伽太基等故事,则是罗兰佐与杰西卡两位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因为《威尼斯商人》是一部展现现实生活的作品,因此,莎士比亚对于神话人物的呈现,也采取了更贴切真实世界的方式。
2.特征
莎士比亚对这些人物的移用,通常在特定场景下只摘取其中的某一特质,对人物的选取呈现明显的偏重。
例如,淘气的丘比特,相异于《仲夏夜之梦》里的爱神之子形象,在《雅典的泰门》里,则是“率领妇女一队扮阿玛宗女战士重上”的使者,为泰门的筵席打造看似更为盛大的欢娱,用来加强文本的讽刺效果;又如希腊神话中卓越的英雄赫拉克勒斯,不同于《皆大欢喜》中,被设置在了奥兰多决斗之前的场面中,“愿赫拉赫克斯默佑着你,年轻人!”,成为勇敢者的代名词,在《威尼斯商人》里,谈及的则是“他是在仆人的手里送了命”的情节,从而凸显运气的不可控性与命运的无定性。
因此,莎士比亚将神话人物直接移用于自己的作品中,起到的往往是单纯且单薄的代表意义。
二.形象的间接继承与提升
莎士比亚除了直接借用神话人物,还大量依据神话人物的原型进行改写。通过将神话中的人神从原有的形象中分离,进行二次创造,取其中心性格特质,在继承的同时,给予他们更为深刻的意蕴。
1.继承
形象的间接继承,即摘取某一神话人物以之为原型,将他特定形象的隐喻,转接至作品中全新的角色身上。作品中的角色是由神话形象而产生,但又以全新的面貌脱胎其中。
例如在喜剧《温莎的风流娘儿们》里,莎士比亚专从天神之父宙斯中提取拈花惹草的性格特点,置于风流的福斯塔夫身上。
宙斯作为天神之父,被视为男性强大生育能力的代表者,拥有七位妻子与数量可观的外遇经历。例如,他因垂涎欧罗巴的美色,为之化为公牛,因为想要成功得到勒达,又为之化作天鹅。而《温莎的风流娘儿们》中的福斯塔夫,虽是为了骗钱而同时给温莎的妇女们写信,但鄙陋的行为与露骨的情书,也凸显出其放浪形骸的形象。
2.提升
莎士比亚在对人物进行间接继承的同时,也会进行改造与提升。
一个典型的实例,便是《暴风雨》里由普罗米修斯融合、变形之后产生的普洛斯彼罗形象。
“继承”体现在二者的统一性之中。其一,普罗米修斯与普洛斯彼罗都曾遭遇命运的不幸:普罗米修斯因触怒宙斯被缚于高加索山,每日经受老鹰啄食肝脏的折磨,普洛斯彼罗则被兄弟篡位,遭到驱逐,被迫流落人迹罕至的荒岛。他们都历受磨难,受到不公的惩罚。其二,普罗米修斯和普洛斯彼罗最终也都获得了胜利:普罗米修斯得到释放,重获自由,普洛斯彼罗则完成报仇,重回一国之君的宝座。
但莎士比亚在以普罗米修斯的形象作为蓝本的同时,也对普洛斯彼罗进行了深化。在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自由的重获并非依靠自身的力量,而是借于赫拉克勒斯的救助。并且,他盗取火种的行为还是逃不出宙斯的惩罚——半人半马的喀戎成为替身,代替普罗米修斯继续受罚,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普罗米修斯自身也永远被镶有高加索山石子的手环所束缚。
相比较而言,普洛斯彼罗的胜利则显得完满得多,一是破坏者与卑鄙者的形象在结局中被彻底打败,二是普洛斯彼罗的胜利是由于自身强大的力量与强烈的主观能动性而达成。莎士比亚赋予普洛斯彼罗强烈的自救精神,使传统的受难者在除了显示隐忍特质的同时,也增添了一层自醒自觉的面貌。
三.精神内核的承袭与升华
莎士比亚对古希腊神话的传承,更为深刻的,体现在了其作品精神内核的承袭与升华中。
1.承袭
莎士比亚的作品,大都表现出对古希腊精神的承袭与崇尚,如狂热的复仇意识,深切的理性主义等。如《罗密欧与朱丽叶》,莎士比亚依据古希腊神话中皮拉姆斯与提斯柏的传说,创造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故事,承袭古希腊精神中向往自由纯洁的爱情的精神,以恋爱中的梦幻,殉情时的悲剧等情节,讴歌爱情的独立以及矢志不渝。
2.升华
莎士比亚在从古希腊神话中汲取精神源泉的同时,推陈出新,阐述了更深层次的精神概念。
例如,对命运观的诠释。古希腊神话中,命运是一大主题。无论是宙斯与正义女神忒弥斯所生的三命运女神的神谕,还是提瑞西阿斯,卡珊德拉等先知者的预言,各类人神的命运不容质疑地被黏附于确定性之中,无论如何,命运终会变成事实,不会受到任何意志的干预。如特洛伊城毁灭的难逃,俄狄浦斯弑父娶母的必然,阿伽门罗家族因罪孽深重的互相残杀,一桩桩事件都会根据预言或神谕毫无偏差地发生,命运早已将所有人的一生编织成固定的花纹。
但在《麦克白》里,莎士比亚利用命运,还提及了命运的先知对人所起的消极作用,反向地对命运提出了否定的观点。麦克白因为荒原三女巫的预言,从一位忠义的将士一步步演化为冷酷凶残的暴君;因为执着地相信所谓的“勃南的森林会想邓西嫩移动”“没有一个妇人所生下的人可以加害于你”,忽略就在眼前的现实,从而造成自己的灭亡。
命运规定麦克白的轨迹,反之,麦克白也依照命运的引导,一步步堕入命运的深渊。莎士比亚提出了命运独特的意义,即命运不仅是行动的指引与光明的希望,也能成为侵蚀内心,加速人毁灭的物质。
结语
古希腊文明作为人类文明的摇篮,孕育了瑰丽夺目的古希腊神话。莎士比亚从中汲取营养,又创造出伟大的莎翁戏剧。一代代传承,一代代提升,一片片古老的花瓣终会落下,但成泥的它们所带来的营养,终也会使文明的土壤上绽放出崭新的更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