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武士，你会想到什么？

《叶隐闻书》有言：“若以一言来概括武士道的要谛，那就是不惜身家性命，把自己献给主君。”

“忠义”“觉悟”在日本武士的荣誉法则中，占据着无上的位置。在我们所熟知的影视剧作品中，提起武士，大都是英勇无畏，不卑不亢，将自己的意志与亮闪闪的武士刀合二为一的冷酷角色。

而藤泽周平笔下的武士们不免要平凡、温情许多，甚至，是有些落寞的。作者所要传递的信念，是善刀而藏，做平凡生活里的侠客；隐于乱世，也要谱出属于自己的凡人歌。

1. 人间烟火，不过是柴米油盐

“下班的鼓声响了，井口清兵卫立刻收拾手边的文书，第一个出了办公房。”

这便是主人公刚一出场的情景。他长着马一样长的脸，上面长出胡茬，衣服也脏兮兮的，自顾自地往家里走去。

与人们印象里飞天入地，杀伐决断的侠客大相径庭，清兵卫是隶属财务部门，世禄只有50石的下级武士。每天到点准时回家，这是大家早就习惯了的。

因家中妻子常年卧病，他每天除了工作，还要照顾妻子，一到家就忙的像车轱辘转，做饭打扫洗衣服，还要扶着妻子上厕所。晚饭后，收拾了碗筷，还要做些编虫笼这样的副业补贴家用。

“或许是疲劳所致，白天在藩城上班，有时候会拿着算盘打瞌睡，所以人们又叫他黄昏清兵卫。”

清兵卫一直在想的，不是宏图伟业，不是兼济天下，而是有朝一日可以带着妻去山里的温泉疗养。

几年前妻得了痨病，寻医无果，只想着能换换地方，吃点好的，病也就能好一半。有了山货商的关照，清兵卫就可以带妻去山麓温泉，但眼下费用还有点不够。

按时上下班，照顾妻子，兼顾副业，俨然是一个奔波劳碌的上班族。没有腥风血雨的背景加持，褪下羽衣，依旧躲不过油盐柴米的琐事缠身。

2. 身处乱世，尽力保护所爱之人

时值德川幕府的中后期，新旧两派家老间的矛盾尖锐。

藩政大权由家臣把持，藩长期财政困难，高级官员与商人勾结，由此引发的藩政改革的呼声，政变与反政变随处可见。

在《黄昏清兵卫》中，藩就遇到了大灾荒，农政基础崩溃，财政困难，武士被拖欠俸禄，新任家老找商人借贷解决了现实问题并站稳脚跟，随后策划换掉藩主，由此引发藩内两派政治势力的对决。

这日，旧派家老杉山赖母和总领总管三人正商讨搞垮首席家老的办法。杉山提出如果能在自己家里的弹劾会上使双方势均力敌，就可以派杀手除掉首席家老以绝后患，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杀手选谁好呢？此人既要有过硬的本领，之前又不能有太大的名气。三人一筹莫展，直到“黄昏清兵卫”这个名字跃入脑海……

正在家搞副业的清兵卫就被莫名其妙地召见了。听说是奉旨讨贼，清兵卫的心里有一万个拒绝。

“诚惶诚恐，不能把这个任务交给其他人嘛？”

大家都以为他怕了，可他又说，“可那个会是晚上开……我有好些非做不可的事。”

无非是照顾妻子起居，这比政治还要重要嘛！杉山家老哭笑不得地又提出了几个条件，但清兵卫的退意有增无减，直到杉山对他说，“听说你老婆是痨病，眼下不希望把老婆的病治好嘛？”

这话似乎抓住了清兵卫的心。如果可以在会议开始前，把妻子照顾好再赶回来执行任务，这对清兵卫来说，才算是一个可以接受的计划。

就这样，本该置身事外的清兵卫只身化为了政治风波中的一枚杀棋，是因为在他的身后，有他的至爱之人。

3. 善刀而藏，英雄之后归隐平凡

虽然外貌平平，但清兵卫却是无形派的高手，“年轻时功夫就超过师父，很有点儿名声。”也正因此杉山选择了相信清兵卫，委以刺杀的重任。

而眼看弹劾会接近尾声，清兵卫才终于出现。小说对他的武功招式描写不多，但却能从字里行间中窥见他的武艺高超。

清兵卫刚一出现，堀将监的护卫北爪半四郎嗖地起身靠近，但清兵卫轻轻举起双手制止。

在刺杀堀将监时，杉山使了个眼色，清兵卫就像一阵风，直逼堀将监后背。刀法似乎很轻快，只一刀，堀将监就倒下了。

而后在北爪半四郎的刺杀时，清兵卫悠然岔开腿，伫立不动。半四郎滑步奔上来。一声不响，两人只交锋了一回合，北爪半四郎就向前倒地。

任务顺利完成后，清兵卫回归日常生活，买菜煮饭、洒扫庭院，劈柴担水，照料妻子。杉山赖母问他是否还有别的愿望，清兵卫固辞，只接受对妻子疗养的关照。

武士心中有强烈的责任感，面对朴素生活能够心情平静，对他们来说，穷困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不管怎么贫困，都要清洁地生活着。

故事的最后，也是极温柔的。

妻说：“也许下雪之前就全好了呢，我要快点儿给您做饭。”

“不要勉强，好好看一看情况。”路上有泥泞的地方，他拉着妻的手迈过去。小阳春的青白色阳光映照着山麓的村子。

4. 武士的刀里，蕴藏人情冷暖

藤泽周平的文笔晶莹剔透，温润如玉，情感细腻淡雅，带些忧伤，但更多是落日余晖般的温暖。

《黄昏清兵卫》中共收入8篇小说，主人公都属于江户时期即将消亡的武士阶层。以清兵卫为首，他们长相平庸，地位低下，生活清贫。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身怀绝技，却心甘情愿孜孜于人间烟火、儿女情长、淡泊世间风云。只有为时局所迫，利刃出鞘的那一刻，他们才一展顶尖高手的绝顶风华。之后，依旧默默回归平淡生活。

武士拔刀，皆因真情。

清兵卫之所以同意刺杀堀将监，是出于对妻子的恩爱之情，家老许诺给他妻子找名医看病；

与右卫门除掉伊黑半十郎，是出于对死去中川助藏的挚友之情；

甚内变成马屁精，爽快接受刺杀任务是出于对岳父的孝敬之情；

弥助在粉碎政变中起了中流砥柱的作用，是为了给死去的朋友金八和初恋女友美根报仇……

这八位武士都没有跳出世俗生活和政治风云的大网，但就是在这大网之中，他们没有卑躬屈膝，没有剑拔弩张，有的是自己的准则和信念，是真挚的情谊和人性的温暖。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有人说，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能够热爱生活。如黄昏的清兵卫，一如你我。

英雄都是普通人，有着自己的准则，也有着自己的尘垢秕糠；普通人也是英雄，有自己的英雄时刻，也有善刀而藏的凡人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