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还没过去，农场中的动物们就三三俩俩的开始踏进各自的工作地点忙碌了起来。渐渐地，沉寂了两周多的农场开始变得喧哗了起来。

鸡舍中那几只羽毛华丽的大公鸡昂首阔步地在鸡舍间的长廊上来回踱着步子，锋利的爪子踩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金属声。它们拥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观察着每一层鸡舍中正在努力产蛋的母鸡们，时不时地发出几声清脆的叫喊，那些母鸡听到后就都埋下头，小声的咕咕几声，继续投入到产蛋的工作中。

鸡舍的隔壁是几排鸭舍和鹅舍，相比于鸡舍那逼仄、嘈杂的产蛋环境，鸭舍和鹅舍要宽大了许多，在它们的场地中间有一片十分广阔的水塘，水塘的正中心是一块露出水面的小岛。小岛的边缘有几丛芦苇，虽然此时还是枯黄的样子，但是仔细望去，已有些许绿意冒出。几只白鹅静静地浮在水面上，脖子蜷曲在身体一侧，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突然，一串哒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惊醒了水塘中正在假寐的那群白鹅，它们不满的抬起头，抖抖翅膀，向远处游去。那是一匹十分漂亮的骏马，身上的皮毛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亮光，像黑色绸缎一样光滑，它精神矍铄，大大的眼睛里永远闪动着兴奋。

它是农场设在其他地域的前线战士，担负着农场蛋类产品的输出重任。它常年在外奔波，只有每个冬季过去后的开春才会回到农场呆一两个礼拜，这两个礼拜里，它的工作主要是学习农场针对下一年所设定的战略目标，当然，还要关注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事情，毕竟一匹千里马的开销可是不低的。

它像往年一样踏过农场门前的那条长桥，和田地里正在劳作的大黄牛开了几句玩笑，迈着高傲的马步轻踩在木板桥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大黄牛羡慕的看着它走进农场的大门，摇摇头又继续拱了拱身上的牛轭向着黄土使起劲儿来。

那匹黑马刚迈过农场的大门，就被三只殷勤的猴子围了上来，其中一只上蹿下跳的给它掸去臀上的泥点，一边掸一边恭维着：“骏哥，这么远的路又是一天赶回来的？”

那匹叫骏哥的黑马平常很是忌讳其它动物拍它的厚臀，偏偏是这几只猴子让它生不起厌恶。这几只猴子长着很像人类的双手，拍上去的力道拿捏的十分舒服，透过表皮直穿骨髓的酥麻让它禁不住轻声呻吟了起来，但是常年在外摸爬滚打的经验告诉自己该端的架子还是要端稳些。

它挺了挺胸脯，用略带不屑的口吻回道：“不过八九百里路而已，小意思。”这时，脚下那只给它清理马蹄的猴子凑近黑马的耳旁，轻声说道：“上上周的时候，农场那几位在二楼谈了一夜，不知道谈了什么。”

“我听鹦鹉说，好像是对农场去年的成绩不是很满意。”另外一只猴子接着说道，同时小心的观察着黑马的反应。

黑马停下了脚步，四处张望一番后甩下那几只猴子朝着农场一角的马厩走去。它用柔软灵活的嘴唇拧开了马厩的大门，接着马头一甩就把门带了过去。它在那间很干净的马厩里来回走动了几下，突然仰起前腿，站立了起来，紧接着猛踩了一下马厩门前的那块栅板，同时伴随着一声低沉的鸣叫。

看得出来，这匹马好像有些生气。刚才猴子们的那番话在它心里起了些涟漪。

“不满意？！老子在外日夜奔波，禽蛋已经销到了雾霭森林里了，居然还嫌不满意。”它在马厩中的奔跑越来越快，不过受限于场地的限制，它只能来回的绕圈。两个鼻孔一张一翕的喘着粗气，偶尔间马头会甩动两下，将那簇黑亮的顶发拨到一旁。

正在愤懑之时，它看到鹦鹉爪子中抓着一张纸，正缓缓的朝这边飞来，一边飞一边用它那含糊不清的语调喊道：“通告、通告，最新通告……”

这只鹦鹉是猪大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黑马还记得这只傻鸟第一天来的时候，猪大是如何隆重介绍的样子。听说很多大农场早就已经配上了鹦鹉，它们能够准确的传递信息，说是能够将农场的效率提上好几个档次。猪大看向鹦鹉的眼神简直都快拉了丝儿了，还要求所有信息都要通过鹦鹉进行传达。

马儿们对这样的要求天生就有反感，它们天天都奔波在外，如果事事都要通过鹦鹉传达，那黄花菜早就凉透了。

鹦鹉停到大门的一只横梁上，将纸按在确保黑马能够看到的地方，从腋下叼出一颗图钉，接着用硬硬的大嘴“叮叮咣咣”的钉在上面。钉好之后还在横梁上面来左右跳动了几下，大嘴一动“请阅读，请阅读，请阅读”。

黑马厌烦的用马尾向它甩了过去，将它驱离了马厩。那封通告的第一自然段内容很简洁，大意就是农场的消耗增长越来越大，但与此同时，伴随着更大的铺张浪费，所以农场决定首先将动物们的外出补助标准降低。

第一段还没看完，黑马刚刚才压下的火气瞬间就飚了上来，黑色的皮毛变得有些泛紫。从第二段开始，通告里面逐条对相关的措施进行解释，什么在外住宿的马厩标准降低多少，一日草料的总用度减为多少，甚至明确规定了外出食用草料的各种补贴费用，其中它最爱吃的紫花苜蓿居然不在补贴的范围内，更是让它火冒三丈。

紫花苜蓿是一种高级草料，富含大量蛋白质和氨基酸，能够起到缓解疲劳，提振精神的作用。是马儿们外出业务必不可少的食料，如今这一纸通告就给取消了。类似这样的细节足足有十多页，黑马后面草草的翻了几下，就扭头不看了。

这张通告让它不得不重视，作为农场马队的头儿，它带了一支大约600多匹马的队伍，分散在不同的地域，它们四处奔波，有时候连睡觉的时间都很少。手下的这群兄弟们虽然总是抱怨环境不好，但是因为黑马总能给它们争取些东西，好歹队伍还没散。但是这张通告会彻底搅黄这一切。

它心中抗拒和生气还有另一方面的私心，这支队伍是它安身立命的基础，农场那几位搞这么一出，会不会也有点卸磨杀驴的意思？想到磨坊里的那一群傻驴，黑马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思忖再三之后，黑马还是觉的有必要去找猪大聊聊。它刚用马唇拉开马厩的门，就看见一道阴影站在马厩的长廊中间，它眯了眯眼睛，发现那道阴影就是猪大。才提起的勇气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它的两条后腿竟不由得打起颤来。

猪大肥胖的身子一扭一扭的朝着它走来，从马厩外射进来的阳光将猪大的身影慢慢变大，很快，它的影子就压过了那匹黑马。
“老……老大，嗯……”黑马低下头，眼神有些闪烁。

“哼哼……”伴着一阵猪哼，猪大开口了：“你对公司最新的通告怎么看，哼哼，有什么想法？说说看……”它大大方方的朝地上一趴，两只小眼睛朝上望着骏马。

“噗……”黑马顿了顿，给自己争取点组织语言的时间，这时它突然发现，猪大趴下的姿势和平时有些不同，它没有习惯性的侧躺，而是后腿微曲，猪蹄在地上踩的实实的，两条前腿的膝盖也不像平时那样软弱无力，而是蓄满了能量，长长的猪嘴向上挺起，微张的鼻孔朝向的正是自己两肺中间偏左的位置--那是心脏所在！

它突然想起一个传言，上一任好像就是和猪大发生了一些看法上的矛盾，被猪大当胸顶了一下，从此以后它在快跑的过程中，心率从来没有超过100次。一匹千里马的心脏一旦受损，迎接它的下场和驴骡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它的心率陡然提升到180，但是马儿知道那不是因为兴奋，而是面临恐惧才会出现的反应。它好像看到猪大嘴角的那颗断齿，意识深处好像记起曾经哪个动物给它说过，猪大的样子很像是从森林那边过来的……

头脑中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让黑马的恐惧愈加浓烈，它终于扛不住这种压力，哆哆嗦嗦的说道：“没……什么想……想法，我觉得挺好的，早……早就该这样了，我完全赞同……”

还没等它继续说完，猪大欠欠身子打断了它：“不要急着表态嘛，哼哼，你们马厩内部再好好商量商量，看看有什么要跟农场提的，收集一下嘛，到时候我们一起讨论讨论，哼哼。”边说边带着微笑看向马儿。

马儿注意到猪大微曲的后腿此时已经不再那么紧绷，知道自己的回答得到了猪大的认可，心率总算开始慢慢的平缓下来。它可不想自己的后半生沦为一头拉磨的废驴，于是赶紧附和道：“是是是，还是老大考虑的全面，我一会儿把弟兄们聚一聚，好好讨论讨论，然后再回复给农场……”

猪大此时才将露出来的那颗断齿用上颌遮了进去，笑眯眯的点点头，左右摆动着屁股一扭一扭的向着马厩外走去。

转回马厩的黑马长吁一口气，不过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如何面对下面那600多双质询的眼睛，这个难题现在摆在了它的面前。不过也只在它脑海中短暂的停留了十多秒，随即它就把那封通告的内容让鹦鹉向下分发而去。

是啊，不这么做又能如何呢？难道要被猪大朝心脏顶一下吗？前事之师可鉴，它才不会幼稚到为了所谓的兄弟情义来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

它静静地呆在自己的马厩中，悠闲的吃着农场为它刚刚送来的新鲜草料，一边咀嚼一边等待着被人“拜访”。

果然，没过多时，一匹青鬃马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一头撞开了马厩的大门，看到黑马依然气定神闲的吃着草料，火就腾的上来了：“外出补助的通告怎么回事？噗……噗。”它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语气中带着强烈的不满，甚至还把身体侧对着黑马，看那样子，似乎是随时都会尥蹶子。

“怎么？想给我尥蹶子？跟我混了这几年，脾气倒是见涨啊！？”黑马眼睛一蹬，语气里半是指责，半是嘲讽。很快，青鬃马就收起了刚才那副火爆，将身体慢慢扭过来正对着黑马，同时脖子也不像刚才那么直了。

黑马不理会它的示弱，继续输出：“通告怎么了？一点问题都没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底下拿了多少好处，倒卖草料的事儿没少干吧？”倒卖草料是这些马儿们常见的赚外快的方式，它们把一些名贵草料倒卖给市面上一些野马，从而换取收益，这些草料里面就有之前提过的紫花苜蓿。

青鬃马一时语塞，但心中仍有不服：“倒卖草料最多的还不是你！连禽蛋你都倒卖！”

黑马似乎读出了青鬃马的心思，语气一转：“通告这件事只能这样了，不要说了，我们上一任怎么陨落的传言你应该有所耳闻吧？”果然，青鬃马听完这句话后，眼睛里竟也流出一丝害怕。

“放心，我会从其它地方想些办法，不会让你感觉受到委屈的。”黑马踱到青鬃马身边，小声的在它耳边说了这么一句。青鬃马似乎很吃这一套，刚刚满腔的怒火此时已经消于无形。黑马感觉到它的心跳渐渐地平稳下来，于是用马头朝着旁边马槽中新鲜的草料点了一点。

“来点儿？我看了，是上等货。”

青鬃马笑着把头扎进了马槽，张开大嘴吃了一口，发觉里面居然掺杂了一些豆类，口感也十分香脆，不禁大开朵颐，猛吃了几口。

它好像又记起了什么，一边咀嚼一边回头问黑马：“那咱们那些其它的兄弟怎么办？”

“兄弟？呵呵，只有咱俩才是兄弟啊，至于其它马儿嘛，看它们意愿了，不想干也不拦着。”黑马很轻松的说道。

青鬃马心里有些不得劲儿，但是嘴里上好的草料已经堵住了它的嘴，它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机械的往喉咙里咽。

也有其它的几匹马儿到黑马这里闹了几回，但都被它或软或硬的解决了。没过多久，黑马的队伍里少了很多，留下来的马儿们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住了，它们除了完成自己的任务以外，还要接下那些已走的马儿们的工作，但相比之前拿到的好处却变少了很多，有的甚至需要自己去找草料，以免在外奔波时饿了肚子。

猪大对黑马的处理很满意，私下里偷偷给它送过几回紫花苜蓿和其他豆料，算是对它的补偿。

渐渐地，马匹队伍的开销变少了，终于稳定在了一个大致的数字上。面对着这个数字，猪大和其他几头猪满意的点点头，不过，它们好像还有些不满意，于是它们把目光开始投向其他的方面。

……
（未完待续）